这年夏天,我和5位同学,其中我们村的就有3个,步行60余里来到文登县墨田村,参加文荣威联合中学的考试。当时,整个胶东抗日根据地有两所抗日中学,一所是渤海中学,一所就是文荣威联合中学,它成立于1942年,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主政府创办的、以培养干部为目标的公费学校。学校创办以后为抗日输送了大批干部,学校也越办越大,到我们这一期,已经有两千余名在校学员了。
我们来到墨田村的时候,村子里到处可以看到来自胶东各地的青少年,非常热闹。学校安排报考的学生在村子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就在村头的田地里考试,试题分语文、数学、常识三大类。上午考完,下午就张榜公布录取名单,一张大纸贴在墙上,一大群青年拥挤在一起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我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还发现了5位同伴的名字,我们全都考上了!
记住了报到日期,我们掉过头就跳着、唱着往家里跑。
夏天是生命力最饱满的季节,也是充满了强烈希望的季节,一路上,一望无边的青纱帐遮盖了大地,也遮盖了村庄,就像大海一样宽阔,看了让人心里舒坦。我们浑身是劲,还没觉得累就赶到了家。
村里人一听说我们都中了榜,都说我们有出息。我父母也说我们家祖辈里没有出过读书人,我能考上中学是件喜事。他们虽然有些舍不得我离家远行,但还是高高兴兴地为我做上学的准备。
母亲用自己纺的线、自己织的土布为我缝了一个书包,又为我做了一双布鞋,还找来了一条小被子。父亲到人和镇上买了一条打背包用的布带子,为我打起背包。至于钢笔,还用我原来那支,是两年前父亲用粜了一升玉米的钱为我买的。我心里明白,为我上学家里花了不少钱。
万事俱备,唯独缺一个带把的杯子,这个东西少不得,因为部队里、或是政府上的干部每人都有这么一个杯子。可是我们家没有,我们家只有碗,而且连集上也没有卖的。这时,母亲想起来我伯父家的大儿子秦道德大哥有一只带把的搪瓷杯子,就跑到他家去借。道德大哥一听说是为我上学用的,二话没说就很高兴地把杯子送给我了。这样我的准备工作也就大功告成了。
说起这只杯子,一来是我在少年时期接受的最贵重的馈赠,二来也确实在日后的学校生活中帮了我的大忙。在一年多中,我一天也没有离开过这只宝贝杯子。清晨起来要用它刷牙、洗脸,一日三餐要用它盛饭、喝水。由于不断地行军、生产,再加上训练时摸爬滚打,后来这只杯子完全变样了,从原来又白又亮的白杯子变成了一只黑铁色的、坑坑洼洼的杯子。但我一直珍爱它,直到参加工作了还带着它。甚至在60年后的今天,我也经常想起它。
出发的时候到了,我和秦蝉娥、秦道其背起了背包上路。我把那只可爱的搪瓷杯子用一根布带拴在书包带上,走在路上心情特别畅快。
报到的地点仍是墨田村,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这回,我可要认认真真地看看它了。
对胶东来说,墨田是一个普通的中等村子,四处都是疏疏落落的草顶泥墙的小房子,有时也能看到个别砖墙草顶的房子。村边场地上堆放着刚刚打过的麦秸,到了做饭的时候,一缕缕炊烟就晃晃悠悠地飘满在这些小房子的上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墨田村,它是我离开家走上万里征途的第一站。认真地说,我的人生之路就是从这个村子开始的。
如果说到这个村子的特点的话,那就是麦芽糖。墨田村农民有生产麦芽糖的传统技术。按照胶东的民俗,每逢腊月二十三,即离春节还有7天的时候家家户户要送灶王爷,把麦芽糖供在跟前,为的是糊住他的嘴,好让他上了天向玉皇大帝多说好话、甜话,保证来年风调雨顺。至于说不说假话反倒不去管它了。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它会使人们忽视说假话这种坏毛病,因为说假话是会耽误我们整个民族发展的。
话又说回来,墨田村的麦芽糖我是喜欢的,又香又脆,远近百里闻名,也是墨田农民在冬天里的唯一副业。
报到之后,我被分到中三乙班。那时,全校两千余名学生,每个班又称“中队”,每个中队有一位指导员。中队下设3个小队,每小队12人。我被指定为中队的二小队长,我们的中队长姓朱,年龄较大些,显得稳重。副中队长叫姚新德,是从部队下来的。在部队里他是个号兵,在一次伏击日寇的战斗中,他随连长冲锋,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头部,子弹从他鼻梁上穿过,又从左耳前穿出,他当场就昏了过去。战斗结束后,他被作为阵亡者抬到了坟坑前。就在战友要安葬他的时候,他奇迹般地醒来,于是被送到老乡家养伤。他的左眼最后还是失明了,在老乡的精心护理下伤愈以后,领导把他送到学校来学习。姚新德很活跃,会画画,能指挥唱歌,还能演戏。后来,他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新中国成立以后到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工作,到抗法战争中的越南拍摄过战争纪录片,这是后话了。
至于我的同学们,只有几位是来自农村的小学教师,年龄在25岁以上,其他大部分同学跟我差不多,都是从各县来的高小毕业生,年龄在14~16岁之间,多数是男孩子。他们都坚定、朴实,不怕吃苦,坚信抗战必定胜利。
浏览:855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