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军于1953年1月21日,在广东惠阳集结。这次北上,军官做客车,战士做的闷罐车是封闭的,大推拉门开一半,有党员干部守坐门口把守,防止发生意外(以后知道,沿途也有个别思想不通的战士跳车逃跑的,有的摔断腿成了残废)。军列昼夜奔驰,一天只停一次车,战士们下车大便,四周全布满武装岗哨,一声哨响,再赶紧上车。小便就到车门口往外撒。吃饭是上车前做好的大饼,集中放大筐内,到开饭时分发。喝水是每人都灌满一行军水壶开水,自己控制着喝。晚上,车厢里点一盏小马灯,挂着不停地摇晃。军列快速驰过山川、河流、田野,驰过村庄。让人想起看过的苏联影片《普通一兵》(马特洛索夫),电影里也有我们今天生活的画面。那时我们经常能看到军中放映队放映电影,最多的是苏联影片《列宁在1918》、《夏伯阳》,最令人兴奋的是彩色影片上下集的《攻克柏林》等,国产片也放映过《山间铃响马帮来》、《赵一曼》、《上饶集中营》、《关连长》等,战士们也经常能看到电影。在各个车厢里,宣传队的同志以及各连的文化教员经常领着大家唱歌,活跃情绪。在车上还教唱了《志愿军战歌》。再就是打扑克,每个班都发给扑克牌,提倡集体玩。用各种办法来消除旅途的苦闷和疲劳。
在樟木头上车前,每人都把“八;一”帽徽和“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摘下,由连队统一保管。这表明我们已不是解放军了,是志愿去抗美援朝的战士,我渴望迎接新的战火考验。
车到武昌,火车要轮渡过江(那时还没有长江大桥),在这间隙,部队进行换装,各团以连队为次序,由司务长唱名,看见战士发战士服装,看见干部发干部服装,换发很快,一个连队大约10多分钟就能唱领完,我也领到一身新的志愿军棉军装,上衣是轧有一道道线的特殊式样,栽绒棉帽,马裤式军裤,大头牛皮靴。我们军官还每人领到一支“五一”式手枪。车门全关上。干部乘坐的客车也全部放下窗帘,行人看不见里面,车里也看不见外面,严格保密。过郑州后,驰过黄河大桥也如此。但军列后有装运辎重的军车和大炮(虽然蒙着炮衣),老百姓还是看得很清楚,而且敌方更清楚。以后我听师里干部说,我军在广东刚开拔,《美国之音》就广播说:“共军第54军从广东海防调往朝鲜换防,……”他们掌握得很准确。
经过三昼夜的奔驰,我们终于到达了边境城市安东(后改名为丹东),这是我国在鸭绿江滨的城市,隔江望见朝鲜的新义州。鸭绿江大桥跨在两城之间,为国际友好通道。现在这里充满了战争气氛,安东已遭过几次空袭,有些被炸垮塌的建筑。鸭绿江大铁桥已被炸得垮了又抢修,现在布满了高射炮群,由苏联红军操作。我们很快到镇江山公园集中,换装备,听报告,学入朝纪律。
到达丹东后,我们认真做了各项战斗准备,诸如战斗演习、政治动员、党团活动、行装准备、备好干粮等。此外,我们还要把各自的血型写在帽子边上。每个参战人员还发有一块约8至10厘米的白布片,誉称《参战光荣证》,缝在中国人民志愿军胸章的下面,写明单位、姓名、职务,以备“万一”而方便验明正身。党、团员还备有《临时组织介绍信》一份。入朝前,我部队番号一律改用代号,我们54军改称“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八0部”,我130师为一大队,依序列则134师为二大队,135师为三大队。大队下是支队(团),再下是中队、分队。我们130师在安东镇江山公园举行赴朝参战誓师大会后,在暮色苍茫中踏上鸭绿江大桥。扩音器里播放着雄壮的战歌:“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真的是热血沸腾,很雄壮地跨过这大桥,踏上朝鲜的土地。在大桥上不断遇到穿呢大衣的苏联红军官兵,向我们欢笑,伸大拇指。从此我开始了抗美援朝的战斗。
2月初,我第130师第388团,在副师长兼参谋长廉洁明的率领下先期入朝,廉副师长率师前指与第50军第148师就两军换防进行交接.一进入朝鲜,到处是战争景象。新义州这座原本与安东隔江相望也是万家灯火的城市,现在却一片黑暗,建筑物被炸毁很多。没有电,也许是灯火管制。我们部队急行军匆匆走过,天上不断有美国飞机呼啸。在安东也看到了敌机,但多不在市区停留,而这里却盘旋在头顶上,而且飞得很低,十分猖狂。以后在朝鲜的日子里,渐渐熟悉了这些飞机,最常见的就是“老病号”和“油挑子”两种。“老病号”是高空侦察机,它老在天上盘旋,飞得高,有时好像不动似的,飞机声音老是“嗡嗡”像有病哼哼,战士们就叫它“老病号”。它虽然不投弹,不扫射,但它非常厉害,侦察到的情况就发报基地,机群靠它指引来轰炸。在前线,炮兵更是照它指的目标射击,它若是在哪里停着不走,那里肯定要遭轰炸或者炮轰。“油挑子”挑着两个副油箱,战士们就叫它“油挑子”。这种战机是美国F一16系列的一种战斗力很强的轻型飞机,能轰炸也能空战,飞得低,飞得快,常常在我们头顶上呼啸,甚至能看清机翼上蓝底白五星标志。“油挑子”一来总是二三架,不单独飞。当时美国控制了制空权,得意洋洋。以后,我军逐渐适应,摸清了敌机规律,每逢低空飞来,我们就开火,轻重兵器一齐向天上打,战士们拉开枪栓也打飞机,还真碰巧打掉过,敌机也就不敢过于低飞,不敢太猖狂了。
过江之初,部队开始急行军,那时每天就是急行军往前赶,去“西海指”(西海岸前线指挥部)。白天行军,晚上就借宿村落民居。朝鲜许多民房都被炸毁,但还是有的村落仍有不少可居住的房间。农村房多是两大间,上台阶进屋,地下就是炕,脱鞋进去,席地而坐,晚上席地而卧。我们白天行军很快发现不行,敌机袭扰严重,便改在夜间行军,白天休息。这夜间行军有特殊风味,白天销声匿迹的汽车成群结队在公路上奔驰,车灯照得四处通亮。这是前线的重要补给线,武器弹药和粮食、衣被都要不断供应前方。走在大路上相当热闹,各路好汉汇集,互相鸣笛问候。防空当然是重要的,这里有特殊的传送空袭警报的方法,就是防空哨。每隔一公里左右,公路边都有一个小小的防空哨,发现敌机立即鸣枪,“砰一”一声枪响,传到后面,一个个防空哨就接二连三地鸣枪,向后传递。敌机还在百里外,这里枪声早传到了。一听防空哨枪声,公路上立即一片寂静,一片黑暗,似乎一切都消失了,虽然汽车仍在奔驰,有指挥交通的信号灯和打旗语指引。等敌机过后,车笛又快乐地鸣响,车灯又豪迈地照亮,许多的“嘎斯”车又迅速地奔驰。在朝鲜开车的司机都本领高强。
入朝后仅仅三四天,这晚正在行军,敌机来袭,这里是铁山郡。我们根据号令,立即分散离开公路,卧倒隐蔽。四周一片漆黑,天上也是黑的,但听声音知道敌机群不少,有十四五架吧。突然“唰唰……”敌机扔下照明弹,那光亮刺眼,我伏在地下,见面前的小草都照得根根清晰,降落伞拉着的照明弹闪亮地悬在空中,照得我们无处躲藏。我拼命往地里钻,当然钻不进去,这时的感觉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人或一个贼被人用电筒照住跑不掉那样,心砰砰地跳,一动也不敢动。还好,没有人暴露,敌人没有发现什么,照明弹萎谢熄灭了。接着敌机就开始俯冲投弹,“轰!”、“轰!”,当然不是对我们来的,但炸得很近,而且越炸越凶,把我震得竟从地面跳起来(不是人站着跳起来,而是俯卧在地下的躯体整个跳起来)。抗日战争中我挨过轰炸,对敌机投弹不很生疏,但从来没遇到这样的炸。连续不断地炸,最后竞将掀起的泥土也盖到我身上来了。“糟糕,什么目标被发现了。”爆炸的巨大气浪一阵又一阵,碎石土块劈头盖脑扑满我背上。这样好一番折磨后,这批敌机终于走了。我们还伏着不能乱动,怕刚一动,又一批敌机再来。过了一会,听着集合哨声,我一跃而起,其他同志们也都跃出,一个个都像泥猴。真好,没有一个被炸伤的,太好了。大家欢跳、拥抱,“整队出发!”我们又上路了。这才看到,公路上炸了许多大坑,原来美国佬在乱炸,没有目标,乱扔炸弹。偏巧这时候这路段一辆汽车也没有,损失的只是这段公路,只好修了(朝鲜民工有组织抢修公路,效率很高的)。当我们继续行军前进约一个多小时后,大队汽车又欢跳地鸣着喇叭,亮着车灯追赶过我们的队伍急驰而去了。真奇怪,公路炸得那么乱七八糟,他们的车是怎么过来的呢?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司机了不起,我们志愿军有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
在连星光也没有的夜晚行军,就要求紧跟。后面的人紧盯着前面一个人的背包,通常总有白毛巾或一双白底布鞋或解放鞋,当然也要暗视力很强,要跟上队伍不掉队。有时,干脆扯住前一个的背包带,闭眼也能跟着走。特别是白天没睡好。晚上发困时就只能这样走。我真的这样走过,一边走,一边睡。行走成了机械惯性,闭眼也一样走。由于已经有过多次的行军锻炼,我在朝鲜行军从没掉过队,背包打得既快又好。绑腿那时早不用了,省份麻烦。 (赵德明口述 雄风整理2008年1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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