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中的父亲总是来去匆匆的,几乎都是半夜被爸爸的胡子扎醒,心里烦躁着看一眼昏暗灯光下爸爸的身影。
记得我上幼儿园中班时爸爸到师部开会,赶上星期天休息爸爸去幼儿园接我,当老师把我带到爸爸面前时我傻傻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军人却不叫爸爸,老师问道晓静这是你爸爸吗?此时我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有见过爸爸了,愣愣看了几秒钟怯怯地点点头,跟着爸爸去了师部招待所,爸爸告诉我他是到师里学习的,原计划接我出来玩一会,刚才他看着我都快不认识他了,心里很难受,决定让我跟他在招待所住几天,学习完再送我回幼儿园,我很高兴,我问爸爸明天谁给我梳头啊?(当时我梳着两条小辫子,自己不会梳头)爸爸说我来给你扎小辫。爸爸要求我这几天要听话,就在招待所院子里玩。
接下来几天爸爸开会时我就在招待所院子里玩,爸爸回来时我就像个跟屁虫似的头顶着爸爸给我梳的小反辫子跑来跑去的,和爸爸一起学习的叔叔都很好奇,大概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李九龙这样,这也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和爸爸单独相处时间最长的时光……
懂事后听到父亲唠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求我们姐弟三人“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说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生活上让我们向工农子弟看齐,我还好点因为是老大穿新衣服的机会多些,弟弟妹妹则经常是拣我的衣服穿。
小时候爸爸不在家是我和弟弟妹妹们最高兴的时候,没有了约束,可以和小朋友们去篮球场打篮球,可以跑到礼堂看宣传队排练节目。记得弟弟长到十五六岁时院里的男孩子都穿父亲的马裤呢,那个年代马裤呢是最酷的服装啦,弟弟也想穿爸爸的马裤呢,但是爸爸就是不给他穿,说穿马裤呢别人就知道你是大院子弟,要夹着尾巴做人,在学校要向学习好的同学看齐,不能向纨绔子弟看齐!……直到弟弟结婚时(1988年)爸爸才把珍藏多年的马裤呢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儿子。
说我没去过胶东半岛战友们都感到惊讶,战友们都说你父亲在济南军区当过五年的司令员你居然没去过胶东?记得父亲刚接到要去济南军区任职命令时就召集我们家庭开会说,以后你们不要去我管辖的区域去游玩,尤其是胶东半岛,那边的接待任务很重,你们别去给人家添麻烦,更不能打着我的旗号干别的事。我记住了父亲的嘱咐,并按他的要求去做了,但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点赌气,连济南也很少回去。
后来父亲去成都军区工作,我不用他嘱咐自觉不去他管辖的区域去游玩。直到2004年父亲去世后我才陪着母亲去了成都,这也是我第一次去成都。
2002年8月1日,家里照旧是聚会庆祝建军节,父亲按老传统先给牺牲的战友们敬酒三杯,又像往年一样给我们上传统教育课,我们依然是耐心地听着。8月2日在母亲的一再敦促下父亲终于同意去301医院住院检查身体。8月3日,医院来电话告诉我们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爸爸患上急性淋巴性白血病,病情很严重,告诉家属要有心理准备,此病一般病程仅有3-6个月。此时的我只有擦干眼泪,陪伴在爸爸身边,陪他老家走完人生最后的历程。
自从十六岁下乡和当兵后与父亲聚少离多,对父亲的感觉大多是敬畏,还有许多的不理解。在陪护父亲的十五个月的日日夜夜,是我们父女今生在一起最长的日子。父亲给女儿讲自己的童年,讲家乡的美好,告诉我老家就像我的祖国那首歌中所描写的一样,一条大河从奶奶家门前流过。告诉我没能给奶奶送终是他终身的遗憾!爸爸从小没有父亲,是奶奶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奶奶病世时部队刚调防到云南,部队上工作千端万绪,爸爸没能赶回老家为奶奶送终,这遗憾在他心里压了三十多年,爸爸说这就是忠孝不能两全!
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爸爸就给我讲在东北的艰苦岁月,回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国庆节到了,爸爸给我讲就是在准备打衡宝战役时部队到达潭市的当晚传来共和国成立的消息,当时全师上下一片欢腾,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战士们表现的更英勇!他说枪林弹雨对没经历过战争的人只是个形容词,只有上过战场的人那才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他说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每当想起他们,我怎么能用党和人民给我的权利为自己谋私利,有人忘记了过去,我不能忘。列宁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没有用手中的权利给你们谋私利,你们能理解我吗?此时我完全理解了父亲。
在人生最后的十五个月里,父亲对于生死已经置之度外,而是最后梳理自己一生是否做到‘‘求勤政,崇廉明,理事公,待人实,众敬之,德尚也。’’父亲在弥留之际,让我给他放一生最喜欢的两首歌《送别》《驼玲》。他是听着这两首歌离开我们去与他夜思梦想的战友们在天堂相聚。 父亲这一生,经历过苦难的童年,青少年时期投身革命,生经百战,出生入死。最终由一名普通的士兵成长为共和国上将,他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一生!亲爱的父亲,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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