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沸腾的抗大生活
一九四一年十月，我从战区医院回到连队不久，九分区政治部决定送我到抗大学习，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十一月初告别了连队带上介绍信、背包，步行几十里在河北省的博野县境内找到抗大三团。这个团从延安辗转来到冀中军区，主要为部队培养基层干部。报到后我被分到政治队（一大队二队二班）。已开学三个月，我是中途插班生。
学校的生活是紧张而活泼的，军事课的单兵教练已结束，进入班排进攻战术，政治教育主要是一本《社会科学概论》。政治教员范茨希把前段章节为我做了简单的补课。学校规定：三十里行军不停操（课），五十里路程不停课。紧张而有序地生活，我很快就适应了。唯独早晨的跑步，一气五十分钟，浑身大汗透过棉衣。小米干饭可以吃饱，由于我疟疾刚好后出院不久，身体虚弱，米饭成粒的便出，腿也难抬上炕了。部队转移到安平县的羽林村一带，安顿下来准备迎接一九四二年元旦，全团上下，一片欢腾。各种比赛内容下达到班，个人根据不同情况报名参加。篮球赛、拔河赛、射击赛、歌咏赛……等。最使我难忘的还是演讲赛和笔记比赛。我入校较迟，没有报名参加任何比赛。经过各班讨论推举我参加演讲比赛，队里决定后告诉我予作准备，题目自选，不超过十分钟。演讲这个项目政治队必须拿第一，全队学员为我加油，精神压力很大。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天气晴朗，全团学员整齐的队列坐在大操场，队列前面大都是教员和干部。事后我才知道，专门有七八个教员在评定演讲的优劣，有的专门审查内容，有的专门审查姿态，有的专门检查口齿，有的专门对照时间……。全团按照九个队的顺序，一队一名的登台演讲。我上台，先安定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演讲的题目是“加强党性锻炼”。这个演讲词是学习党中央一九四一年关于增强党性决定的心得，联系个人思想实际，以自我批评的精神讲完的。时间恰好是十分钟。得到台下教职员工的热烈鼓掌。经过简短的评比，大会宣布我的演说得到了第一名，政治队的同学们都对我表示祝贺。在下午的发奖大会上，我得了演说和笔记两个第一，发了奖品。
半年的抗大学习生活，是在不断转移中度过的。学校要求严格，生活严肃、活泼。从团、大队到队，有许多红军干部做我们的表率，军政教员中既有行伍出身的军事教员，也有一批知识分子出身的政治理论教员。驻队政治教员范茨希是从南方奔赴抗大学习后留下来的，他讲课层次分明，举例通俗，一本《社会科学概论》，对奠定共产主义人生观起着重要的启蒙作用。学员们很尊重他，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的笔记受奖，也是这位教员向领导推荐和展出的。队的政治指导员李泽民同志，三十多岁，瘦瘦的身躯，行军时和我们一样背着背包。大家都知道他是经过长征的干部，调政治队之前是团政治处主任，一点架子也没有，对学员谆谆教导，以理服人。记得有一次，班长李振铎和一个学员争吵，我是党小组长，开小组会解决他们的矛盾，由于我的急躁，没有解决问题。小组会后，李指导员找到我，分析问题的症结，亲自参加党小组会，使争吵双方各自作了自我批评。
行政管理是很严格的，每住一地除挖埋厕所外，内务必须整齐，任何操课，任何集合，人走家搬，武器文件和背包总是随身带的，上课就成了凳子。有一次大队突然发号音集合，三个队整齐的站好，值日员向大队长报告人数后，欧阳大队长讲话，他以江西的口音大声批评了有一个学员与区队长吵架并骂了区队长。他说明官兵一致和尊重干部的关系。指出骂士兵骂领导都是绝对不允许的。遵守时间也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早操全团集中，距离三华里的大操场，规定号音一落三分钟必须到达。我们队一次迟到半分钟，值日员为此还受了处罚。为避免再出现这个问题，区队长好说歹说“借”去了我唯一一块“火车头”牌怀表，以便掌握时间。
军事演习是很认真的，班排攻防之后，在演习连进攻中，指定我担任连长，从受领任务，勘察地形、兵力部署、战斗队形、下达命令到冲击指挥，尽管是以学员任干部、战士，没有任何重武器，假设敌也很少几个，但较系统的演习指挥一遍，记忆很深。
二、暴风雨的前夜
相对安定的环境、令人兴奋的学习生活坚持到了四月初，频繁的行军开始了。在不断的转移中学习，教职员工已习以为常。由于集中精力教学，人们也不大议论什么战斗情况，半年中有时传来部队攻打据点歼灭日伪军的一些胜利消息，大家没有想到日益严重的敌情。四月下旬，连续的行军、操课也暂停了。但转来转去，仍然在潴龙河、滹沱河两岸，安国、博野、蠡县、安平这样一个方圆不过一百平方公里的范围跳来跳去。四月末的行程一直往南。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部队由安平西部向东南方向出发，即将穿过沧石公路，人流一个挨一个，走得比较慢，而且非常肃静。许多人已很疲劳，脚上打了许多血泡。部队在敌人碉堡中间，肃静地跨过了沧石路，大踏步向南加速行动。大约走了三个小时，部队转弯向西，不到一个小时折向东。天刚亮部队停止前进，就地休息。李队长和李政指从团部赶回集合大家简单地说：德石铁路已为敌封锁，西面深磨公路、北面沧石公路、东面釜阳河都被敌人封锁，敌人大举扫荡即将开始，为保存干部，团首长决定就地分散坚壁，待反扫荡结束后再集中。
三、坚壁
南康王城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大约六七十户人家。班长李振铎找到村长，说明来意毫不迟疑的领着全班逐户分配。这是天空已出现敌人飞机盘旋，远处已听到隆隆的炮声和枪声。有的同志很快换了便衣，混入人群逃出村庄。我被村长领到路南一个大黑稍门里，村长向房东只交待了一句：“这个小八路交给你们掩护”，就匆匆离开了。
这一户人家有四口人。爷爷、公婆、孙媳，据说孙子在外学徒作生意。我满身黄军装、军被、挎包，一只步枪、三颗手榴弹，这些东西放到那里呢？走到二门外正敢上这家爷爷和邻居的一个女儿往地瓜窖仍衣服，我留了一颗手榴弹，其余的东西也都扔了下去。他们要盖洞口时，我要求跳下去一并藏起来，女孩子一把拉住我，“不能跳，下去会闷死的。”没办法，又返回北屋请求老大娘找衣服，老大娘好像惧怕老爷爷而没有动，还是孙儿媳急忙找出一件小棉袄，一条大夹裤。我立即换下来，公公把军衣藏在草内。我仔细观察这一家人的态度，又一看自己穿着肩上露着棉絮的棉袄和齐胸部又露屁股的大夹裤，加上脚上的军鞋和白白的绷带，根本不像一个老百姓，如与群众一起逃难，等于去送死。我下决心不外出，告诉老人：“你们赶快逃难，老大伯把我藏起来，这满身绷带外出也连累你们。”老爷爷带着儿媳孙媳逃难。老大伯领我到后院一看，北屋三间，东头堆满谷草到屋顶，我说：“很好，就藏在这里，我爬上去，你把门口用砖磊起来”。我爬上草顶之前，把长久携带的十发驳壳枪子弹、一副眼睛、一根皮带埋在院子的土里。再叫老大伯提了一壶冷水、一个尿盆。老大伯用砖很快把房门垒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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