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碰到了阔别己久的老首长。说实在的，我很想念这位老首长，我之所以想念他，不仅因为他在12年前曾介绍我入党。而使我记忆尤新的是：他是个和霭可亲、艰苦朴素的人。士兵称他为慈祥的毋亲，干部们称他为严峻的教师。
记得1945年他到我所在营当营长时，来到营部刚放下行李就跑到炊事房去了，他又尝饼子又试菜，把事务长和炊事员弄得莫名其妙。事务长跑过去问：“那个连的炊事员不带介绍信就来参观？”老营长笑了笑：“为什么参观还要带介绍信？叫营长知道了这规矩可得改改”。事务长怒气腾腾地说：“幸亏你不是营长，你要是营长……”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员来叫他回去吃钣，事务长和炊事员吓得伸长了舌头：“怎么他就是新来的营长？可真不像个营长样。”从这以后，这故事就流传开了。这仅是他生活中的鳞爪。
这个故事给我的印象很深。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萦，我真想再见见他。很凑巧，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终于在百货公司见到了他。
我的老首长现在是位上校。他正领着爱人和孩子在百货公司选购着心爱的商品，警卫员抱着—捆新买的东西在后面跟着。相见之下显得怪亲热的，他确实有个老首长的味道，除了问寒问暖外，还约我到他家去吃饭。这种礼遇我当然是乐于接受，于是我上了车，开往市郊他的住宅去。
吉普车在郊区公路上疾驶著，春风掠过车窗飘来了凉意，车轮不断的扬起了阵阵麈士，像气浪似的侵袭着行人。迎面过来了—位老太太看见汽车来了赶紧跑上田埂想避开灰蒙蒙的麈土，我的老首长指指老太太颇有感慨的笑着说：“我们总算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过去是日行百里夜行八十，现在现代化了，不用跑路了”他看着迅速掉队的一排电线杆和倒向后面的垂杨，得意的向司机说：“再加十迈。”
迎面又过来了几位插秧的农妇，她们担着沉重的担子，吃力地走着，一来由于他们不注意，二来由于车开的太快，差一点把一个农妇的担子甩翻了，这个农妇嘀咕了一声，我的老首长笑了笑：“这些人真不机灵。”我转回头去，看见那农妇还歪着头站在那里，谁敢保险他不在恨或骂我们呢！
这时我的心绪很坏，怎么，我的老首长变了吗？这变绝不是由步行到坐上汽车，而是他坐上汽车就忘了步行人的艰辛。12年前如果有人踏一点麦苗，我的老首长就会像严峻的父亲那样说：“爱护群众利益就应该和爱护自巳的眼睛—样。”12年前如果有人掉一粒饭粒，我们的老首长就会告诫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难道你不知道‘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吗？”今天我深琛地觉得他流露出来的情绪没有那时的味儿了。起码在吉普车上他没有那个味了。可能这是片断的印象，我自巳还是在竭力否认自巳的感觉。
他的家很快就到了，未进之前，我先用目光扫了扫，他住的是二层楼，楼上是住宅，楼下是会客室，我不是客人，当然把我领到楼上去。刚进门口，一块白地黑花的大地毯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生怕自巳的鞋子不干净，很想绕过去。“看起来你还不习惯，是吧！地毯吗，没关系。”说完他向我笑了笑，拉了我—把。
他们对我的盛情招待使我手足无措，丰满的饭菜，除了六盘烧鱼炒肉之外，还有葡萄酒和竹叶青。我贪婪的拿起快子夹了一块猪肉，刚填到咀里就后悔了。因为这块肉上有—块骨头。把这块骨头扔在桌上吗？桌上铺着花花绿绿的尼龙桌布，真有些如花似锦；扔在地下吗？地下的地板打了腊，真有些明亮似镜。最后还是上校的爱人指点我放在碟子里，这才使我鼓起了吃肉的勇气。
一吨饭吃完了，喝足了，我心里暗喑盘算，这吨饭总得十几元。这时我又想起了过去：有一次刚刚发下津贴，我到街上买了四两花生米，一下子叫我们的营长看到了。他当时没骂我，回家后把我叫到他那里，笑了笑说：“怎么对我们的生活改善有意见吧！能吃饱为什么那么馋呢？花生米很香，可是香在咀里，痛在心头，你家不是很困难吗？捎几个钱回家该多好”。我狼狈不堪的说了声‘是’就退出去了。今天呀，今天我很感谢老首长的盛情，但我却不自禁的又想起“香在咀里，痛在心里”这句话的现实意义了。我竭力压制着我的这种想法，可是逃不出老首长的眼睛，他朝我看了看：“不像往常了，是吗？我们总算从艰苦的泥坑里拨出了步子。”“仅仅是拨出了一步。”我试图想否定他的说法，但我的老首长没在意。他叫了声警卫员，掏了三圆钱来，叫他去买巧克力，可可，警卫员看了看票面，—溜烟的走了。
往事像电影一样，幕幕涌上心头，又旋即消失。
末了在老首长倡议下我们又拍了照片，这种排场的留念，也许随着日子的逐渐变化会有另一种意义。不过，12年前撮在我心灵深处的照片一，似乎己经退色了。
在回来的路上，一种不安的情绪老是在我脑子里徘徊，在生话的里程上当真摆脱了“艰苦”这两个字吗？看起来我的老首长确实如此。但农民，下级干部、战士们的生活呢？恐怕他未曾看到，如果看到，或者马上去看看的话，那他是不难找出正确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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