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团由汉城出发,到杨平北南汉江不远,就进入了阵地。我们三营的防御阵地分布在白云山、龙门山一带,在这里打防御战打了一个多月。刚开始时,我们八连在爱窝里北山作战,时间不长就由九连将我连替换到了二线阵地,作为预备队。
我们所在阵地的左侧是白云山,右侧是七连阵地,后边是龙门山。在这一个多月的防御战中,敌人天天用飞机大炮向我前沿阵地和纵深方向轰炸,有不少同志负了伤。为了干扰敌人,我们每天晚上派出小分队对敌人进行袭击,天黑时出发,天亮时收兵,我们把此称作“积极防御”战术。这种战术是:出击地点不固定,出击时间不固定,出击兵力不固定,类似我军的游击战,神出鬼没,使敌人“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同时,也是在和敌人打疲劳战,避短扬长。这是那段时间我连的主要任务。
在我二线部队还有三四天就能与我军会师的时候,敌人突然发起了进攻。我团防御地左侧是九连,中间是六连,右侧靠公路是一营,防御是东西一线。
敌人在总攻前,先用飞机扫射和轰炸,“嗷嗷”呼啸而过的敌机,向我军阵地投下了无数颗炸弹后,又用大炮向我军狂轰烂炸。我们从一个旧弹坑,跳向另一个新的弹坑,以躲避敌人炮弹的轰击。
敌炮弹轰炸过后,步兵在坦克的配合下开始向我军阵地攻来,无数敌人气势汹汹。我们还是采取打近仗的办法,尽量削弱敌炮火的威力,同时提高我军打击敌人的威力,每击退一次敌人的进攻,都要让他们受到一次惨痛打击。
九连阵地是敌人攻击的重点,战斗打的非常激烈,伤亡严重,阵地危在旦夕,副教导员打电话请求撤出阵地,不知道上级是如何答复的,九连在上午时分开始从前沿阵地往下撤,在撤退的过程中,又被敌人的炮火伤亡不少同志。
我认为,当时这是一个错误的决断和指挥。因为,白天打仗是敌人的强项,他们武器精良,白天的命中率以及威力的发挥要远远大于晚上。所以,九连本应该坚守,要撤也要等到晚上再行动。与此同时,六连一直死守阵地,尽管三面受敌,同志们打的非常顽强英勇,即保住了阵地,又相对减少了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天快要黑下来了,营长命令我连前去夺回九连丢失的阵地。我连连长正在发疟疾,副连长几天前牺牲了,营长命我连副指导员带领一二排去完成此项任务。我想,副指导员是刚刚提升上来的,本应去接受这次锻炼,可是他对前边的情况不太了解,又缺乏作战指挥经验,再说这次任务又非同一般,关系到整个战斗的胜负,不能有半点失误。所以,我向营长请求说:“营长,还是我带队去吧!”
营长不但同意了我的请求,而且还要亲自随我们一道参战。夺回阵地,我心里就更有底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命一二排分散前进。到了前面的一个小山沟里以后,针对地势和敌情,我对部队进行了简短的动员和任务布置,明确了一二排各自的任务,规定了占领或撤出阵地的信号。我刚刚把任务布置完毕,敌人似乎发觉了我部有往下运动的迹象,便以强大的炮火向我方打来。他们有的是炮弹,几百发炮弹一股脑儿地落在了我们周围。敌炮火停了下来,我们无一伤亡。天更黑了,这个时候对于敌人的现代化部队来说,就好象眼睛被蒙上了,瞎打瞎撞;而对于我们这些打过多年夜战、近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二排在左、一排在右,各自迂回向敌人靠近。
看的出来,敌人打了一阵炮之后,觉得我们不会马上行动。
一二排继续无声息地向敌人摸去,近了更近了,前面一排二班的战士们一个猛虎扑食,冲了上去!守在一挺重机枪跟前的两个敌人,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当了俘虏。
说时迟,那时快,我连的勇士们一拥而上,“哒哒哒”“轰隆隆”,子弹手榴弹一齐射向敌人,敌人还没醒过梦来,就已经归了西天。
失去的阵地夺了回来,敌人没有再反击,二排发出了占领阵地的信号,任务完成了。
为了保存实力,减少白天部队伤亡,天快亮时,我请示营长:“二排是否撤回?”营长说:“可以撤回了。”
我命通讯员赵云海、王志轩二人速去通知二排撤。时间不长,通讯员王志轩跑回来报告说:“不得了啦指导员!赵云海被敌人活捉了。”我急忙问:“二排那?”他说:“不在了。”
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新兵蛋子跑回来的倒挺快,把个老兵给……我还没想完,赵云海同志竟然光着头跑了回来,他气喘嘘嘘、而又不慌不忙地说:“咳!你哪知道哇指导员,我刚要上堑壕,突然被一个美国佬给抱住了头,我使劲一缩,就这样逃回来了。”话说的还挺轻松,不愧是久经杀场作战机智勇敢的老兵。我心里好笑又好气,好笑的是,我眼前的这位战士是多么的滑稽可爱啊!好气的是,二排长啊二排长,你是怎么搞的,本来这次抢占阵地战功不小,本应立功受奖……也尽管你知道任务完成之后,肯定是要撤回来的,但是没有接到命令之前竟敢提前撤回!而且还差点给丢掉一条人命!我憋足了一肚子的气,等部队回到原阵地之后,狠狠地批评了二排长一顿。
天刚亮,敌炮火就开始*番轰炸我一二营阵地。我三营阵地,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所以,除了我们几个干部观察敌情之外,大部分同志都抱着枪睡着了。两个小时以后,敌炮火转向我们连和警卫二连、七连阵地。营教导员把我叫过去,他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敌情,一边对我说:“敌人可能要向咱们这边发起进攻了。乘现在敌人正在向白云峰进攻时,命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我走到连长跟前,对他说:“你带三排上右边山头,其余跟我上左边山头。”
部队马上开始行动,可是左边的山过于陡峭,一时半会很难趴上去,就是趴上去,敌人的炮火打过来对我们也会不利。所以,我命部队就地占据有利地形,以防止敌人从沟里往上冲。
这时候,一二营阵地有些抵挡不住了,敌人的火力太猛,他们边打边向后撤退,敌我双方伤亡都很大。警卫二连白云峰阵地已经失守,因为白云峰比其它几个山头高,所以敌人要想拿下我八连阵地,就必须先拿下白云峰。因此,敌人拼命地集中火力和兵力攻下了白云峰,警卫二连一三排和连部的同志们因一直坚守阵地,大部分同志都壮烈牺牲了,连长和指导员及部分同志被俘,后来指导员又逃了回来。
白云峰这一丢失,敌人就开始集中火力兵力向我八连阵地猛烈进攻。我带领一二排和警卫二连的二排在山沟里阻击敌人,连长带领三排在山上同敌人展开激烈抨击。我们身后山沟的地势越来越高,敌人在下方,所以尽管敌人攻势凶猛,但每向前攻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敌我距离很近,他们的飞机大炮派不上用场。
敌人对我强攻整整一天,只抢占了不足一华里的地盘。到天黑,敌人停止了攻击。部队一天没吃东西了,大家滴水未进,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天亮,营部通讯员来通报上级命令,让我连撤回第二道防线。二道防线阵地距北江不远,距白云峰有十几里地,山很高,山上有茂密的树木,阵地所在的山是南北走向,南低北高,我们阵地左侧是338团,右边是我团二营。我们在此守候了一天,敌人只是用大炮轰击,没有再向前推进。天快黑时,营部通讯员又来通报,让我们趁天黑继续向后撤退。
连长派通讯员乔殿阁去通知前沿排撤退,在返回到山口处时,敌一颗炮弹飞过来,乔殿阁同志牺牲了。
连长让我和营部通讯员先撤一步。到营部后,只有营长和两个通讯员在,其他人员已经先撤下去了。我一进屋,营长招呼让我坐下,通讯员给我倒上开水喝,营长说:“你们在前边真是太辛苦了!”我说:“大家都一样辛苦吗。”营长说:“不一样,我们在后边能喝上开水,也有房子住,而你们在前方‘天当房、地当床’,不但吃不上,有时连口凉水都喝不着。”营长紧接着说:“今天晚上营部给你们连准备了大米饭,还有炖牛肉,同志们饱饱地吃上一顿吧!”
营长还告诉我说:“我们军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二线部队马上就要上来换防,然后我们在后方休整一段时间”。我听了以后非常高兴,部队是非常应该休整了,因为我军入朝参战半年来,各个方面都是我们参加革命以来最为艰难困苦而又极其残酷的。在二次战役前,部队一连几天吃不上饭,有时只能吃点玉米种子和南瓜煮饭,特别是在四次战役的四十多天里,部队一直住在野外,同志们都是在雪地上铺点草当床,盖件大衣当被子,吃的是炒面,喝的是雪水。几次战斗下来,我连在战斗期间还补充过五次兵员,现在仅仅剩下80多个人了,而且还都得了夜盲症。另外还有警卫二连的一个排,全都是营养不足。后来,国内供应了每人一盒羊肝药丸吃,再就是用松树针熬水喝,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息和治疗之后,同志们的身体才逐步得以好转。
同志们撤到营部以后,看见白腾腾热乎乎的大米饭和喷喷香的炖牛肉时,都高兴地叫了起来,这该不是做梦吧!营长说:“同志们辛苦了!今天营部犒劳大家。同志们吃饱吃好,但有一条不能撑坏肚子!”
大家很长时间没能吃上顿热乎饭了,更别提吃肉了。同志们刚开始吃的时候,有些狼吞虎咽,再后来就是细细地品味炖牛肉的芳香了,似乎想把这顿饭的香甜永远留住!
饭后,我把刚才营长的指示向连里干部进行了传达,接着部队又集合出发。部队行军不远就到了汉江,过江以后,我突然感到浑身酸痛,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了,几乎无法继续坚持着跟部队走下去了,只好和连长打了声招呼,由通讯员陪我和兄弟连队的几个病号一起在后面慢慢向前行走。
我们几个走到一条公路边上,看见不远处有一座房子,通讯员对我说:“指导员,我看你一定是病了,还是先住下来歇歇吧?”兄弟连队的几个病号也同意先休息一下。于是,我们就在这所房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我们一行七八个人沿着公路向北行进,刚走不远,发现敌一架侦察机在我们上空转了一圈飞走了,没几分钟就飞过来四架敌机,敌飞机开始是横队飞行,快到我们头顶上空时变成了纵队,向我们俯冲过来,我心里骂到:“这些美国佬真是小题大做,我们就这么几个人还值得四架飞机来炸!”我马上命大家就地卧倒,敌机向我们扫射了两圈之后,丢下两颗汽油弹飞走了。当时我没有卧倒,是跪在地上的,通讯员抬起头后冲着我嚷叫:“指导员,你的棉袄烧着了!”
我回头顺手撕开扣子,扒掉了棉袄。通讯员的脸部被烧伤了。敌机飞走后,我吩咐大家彼此拉开些距离继续前进。上午十点多钟,我们追上了部队。我从连部给副营长张福仁同志打了电话,把我们在后面遇到的情况作了汇报,时间不长,营部通讯员给我送来一件毛衣和一条毯子。部队休息到天黑,又继续向北行进,走了不到两个小时,遇见我二线部队开上来了,听说是26军的,他们穿的是灰色衣服。
第二天晚上,我们部队发现了一个仓库,给每人发了二斤牛肉罐头。同志们长时间缺乏营养,只要见了肉那就是如狼似虎。我连一位战士打开牛肉罐头后,一口气吃了一多半,又喝了不少凉水,肚子开始发胀,疼得他直叫唤,战友们帮他扛着枪,搀扶着他向前行军。
十几天后,部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些天,我是咬着牙硬挺过来的,刚到宿营地,我就躺下起不来了,天上敌人的飞机不时前来轰炸和扫射,我心里明白,可就是动弹不得,好几天解不下大便来,同志们非要送我去团卫生队看医生,我总以为是自己身体虚弱,坚持说休息几天就会好的。后来同志们看我病的实在不轻,硬是把我抬到了团卫生队,队长为我诊断说是伤寒病,让我住院治疗。
住院治疗期间,每天是卫生队长亲自为我看病,团政委徐伟同志也代表团里亲自来看望我,还带着礼品,并安慰我要好好养病。我的病还没好彻底,连长又病倒了。经过一个月的打针吃药治疗,我病好一些后,马上要求出院回到了连里。这时候,我的头发开始脱落,掉了一多半,象秃子似的,浑身也开始脱皮。在当时,要不人们就说,得了伤寒病不死也得扒层皮,真是一点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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