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团团长贺东生同志习惯地把帽沿向下一拉，急切地说：“好，罗政委这个办法，一定能治住鬼子！让民兵们缠住‘蚕食’根据地的敌人，我们主力部队却直捣敌人的老窝，叫鬼子首尾挨打。”他把军帽又向上一掀，象是自问自答：“翻边？我们和敌人翻个边，敌人从哪里打过来，我们就打到哪里去！”说得大家大笑起来。
去年十二月，我军在滨海沐西地区击毙了敌联队长小林，粉碎了他们的“蚕食”以后，驻扎在兖州的敌旅团长石田仍不死心，又亲自到枣庄筹划布置，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蚕食”。他指挥滨海、鲁南地区的敌伪军，首先打通由临沂经郯城到新安镇的公路，企图切断我滨海与鲁南、华中根据地的联系；又在临青公路上的重要村镇醋大庄和禹屋筑起碉堡，安上了据点，企图打通临沂至青口的公路，分割我滨海根据地，梦想以此来达到全部占领我滨海根据地的目的。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我们一一五师教导二旅曾写信给罗荣桓政委，坚决要求拔除醋大庄据点，并愿担负主攻任务。出人意料的是罗政委给了我们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深入敌人后方攻打郯城。于是，我们立即召开了作战会议，让大家更好地领会上级意图，研究如何圆满完成任务。讨论中，大家深刻体会到罗政委所提的“翻边战术” ，正是毛主席“敌进我进”战略思想的具体运用。
郯城，位于临沂至新安镇之间，南距陇海铁路和北距临沂都不过百余里。鬼子在这里盘踞了三年，构筑了坚固的工事。正西四十里的马头镇上还驻扎着一部分鬼子，可以随时增援。
面对着这个形势，我们当即决定：先动员广大群众把郯城北通临沂、南通新安镇的公路彻底破坏，使敌人援兵难以很快到达。马头方向的敌人，则以英雄何万祥任连长的六团二连进行阻击。尽管这样，我们如何赢得时间争取速胜，仍是个极端重要的问题。经过慎重讨论，我们决心以四天的时间拿下郯城，并向罗荣桓政委作了保证。
作战方案制定以后，几千民兵配合着少数主力部队，随即对醋大庄展开了日以继夜的围攻，把进行“蚕食”的敌人紧紧地缠在沭河沿岸，成千上万的群众对郯城南北的公路作了彻底的破坏。一月十八日夜晚，我们教导二旅穿过了敌人的层层封锁线，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扑郯城。一场体现“翻边战术”的外线进攻战在敌人后方打响了。
十九日深夜，我们占领了郯城南关。顺着一条弓形大街，借着房屋的掩护，六团直扑南门。一阵激烈的枪声以后，连续爆破，炸开了第一层城门，谁知里面还有一层门挡住了部队的去路。看看天色已亮，我只得命令六团暂停攻击。
白天，我在深思着。四天！要在四天时间内打下郯城！这不只是我们已经向师首长作了保证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果超过四天，敌人完全有可能收缩“蚕食”的兵力，回头反扑，陷我们于被动的境地。何况这次战斗，还关系着我们能否成功地运用“翻边战术”粉碎敌人的“蚕食”呢！我立刻赶到六团指挥所去。
四团昨夜在北门佯攻，听说六团主攻失利，打电话到六团来找我，要求从北门给敌人一个厉害。六团哪里肯让，再三表示：今晚一定拿下南门！城北地势低洼，突破点肯定不能选在哪里。不过南门的敌人早已加强了戒备，强攻也很不利。六团长贺东生同志提议由东南城角突破，那里敌人有一个大炮楼，戒备较差，正可以攻其不备。这个建议很有道理，但我们又觉得大炮楼对我们威胁太大，就确定今晚在南门和东南门大炮楼中间突破，首先架桥通过外濠，再攀梯强攻！
马头的敌人果然赶来增援。但整个白天却未向我阵地反攻，天色将晚，大队人马又返回了马头，只有一个小队窜进了城里住守。我琢磨着这些情况，心中暗喜。看来，鬼子还不知道我们“翻边战术”的厉害，把我们这次进攻仍当成一般的袭扰活动哩！
午夜十一点，我从旅指挥所到前沿上来。几十个战士簇拥着一副便桥和几架木梯，隐蔽在敌人火力达不到的地带，等待着攻击命令。我挤进战士丛中和他们谈起来。我先问：“你们怎么分的工？”一个正埋头工作的战士抬起头来，我一看，是八连六班长吴兴中。他回答我：“一排架桥，三排架梯子，二排爬城！”战士看见我，情绪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地和我说话。我又问他们：“今晚上有没有信心打开郯城？”大家异口同声地喊着：“有！”我指着吴兴中身旁一个矮个、圆脸的战士说：“来！你讲讲，哪里来的这样大的信心?”他回答说；“首长，这还不好说吗？罗政委用‘翻边战术’对付鬼子，现在是咱们来打敌人的老巢，不管鬼子怎么狡猾，我们总能收拾住他。”经他这一说，战士们更加兴高采烈，有人点着头说对，有人更补充几句“翻边战术”的好处，十分热闹。我又向战士们强调说：“主动打敌人是我们有利的条件，可是要争取时间！”六班长吴兴中像代表战士发言，向我说：“首长，我们八连今天专门开了大会，保证不过天明突上城头！”那个矮个圆脸战士更响亮地向我保证：“首长放心！”这些小伙子们的乐观情绪，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他们都是些多么善于领会指挥意图的聪明的战士呵！我专问了他的名字，他羞赧地告诉我：“叫张贵林。”
总攻击令逐级下达，掩护冲击的火力怒吼起来，战士们前进到冲锋出发地。贺东生团长也耐不住了，把帽沿向上一掀，向我说：“旅长，这正是要紧的时候，只要搭上便桥，就放心多了，我到前面去照看一下，好吗？”我点点头，一句叮嘱他的话还没出口，他就飞也似的朝火光闪动处跑去了。
昂首的木桥在枪林弹雨中被战士们推到濠边，空咚一声，木桥的一端紧紧地咬住了对岸。几个战士惟恐桥搭得不牢靠，急忙跳下炸塌的沟沿，用肩膀扛着便桥。一队队的战士肩着木梯从桥上飞跑过去。
城垣上敌人一片慌乱，哨子声，咒骂声，惊恐的号叫，搅在一起。两边的机枪开始向这里侧射，南门上的敌人也向这里涌过来。我立刻派人通知四团，牢牢地抓住敌人不要放手。
转眼间，我们和敌人又打了几个回合，没有得手。这时，已是半夜三点，天亮在即，我正想命令九连上来支援八连，贺团长又组织起一次新的突击。突击组带头的同志正是六班长吴兴中，他高喊着口号：“拿出平型关打鬼子的劲头来！”带头向前冲去。张贵林矮胖胖的身影紧跟着他。一架架梯子紧贴着城墙竖起来了。敌人用长杆子来推梯子，我们另一群战士连忙涌向梯脚，竭尽全力把梯子按住。张贵林顺着梯子爬近垛口。他没有立刻攀登，却蓦然把身子向下一缩，飞速地朝着城上摔出几颗手榴弹。一连串的爆炸声中，浓烟飞腾起来，他就在这时飞上了城墙。在战火的映照下，只见他灵活的身体一闪，又向左右投出几颗手榴弹，城上反冲锋的敌人被他打退了。他回头高喊一声：“快上呀！同志们！”
战士们一阵风似的卷上了城头，占领阵地的号声响了起来。我立即命令六团顺城墙压缩残敌，最后肃清敌人。
当城里的残敌退向城中心的伪县政府，并依靠两座高大碉堡顽抗的时候，城西突然响起沉重的重机枪声。侦察员匆忙跑来报告：“马头来的鬼子援兵在西门外和六团接火了。”
依情况判断，要想最后消灭守敌，必须打退援兵，决不能让城内外的敌人会合。我和符竹庭政委作了分工，由他组织城里的战斗，我带四团一个营去接应打援的阻击部队。
担任阻击的是六团二连，它是我旅著名的战斗突击队，连长何万祥也是一员能攻善守的猛将。把这种重担交给他们，本来是比较放心的。但是，鬼子正在垂死挣扎，何况二连还是以少胜多呢！这就是我急切赶赴城西的原因。
何万祥连把阻击阵地设在城西南不远的一块坟地里，紧紧扼住了公路，地形很好。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刚打退鬼子第一次冲击，公路上到处扔着敌尸。何万祥听说我来了，连忙跑来向我报告。季节虽然还是严冬，他满头大汗，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衣，上面溅满了血迹。我见他手持大盖枪，枪上的刺刀明晃晃的，就问他：“和鬼子肉搏了吗？”他咧着嘴角笑了笑，向我说：“首长，我们连保证不叫鬼子越过阵地一步！”
郯城中心不断升起红色讯号，我回头看看天空中飘摇下落的小红伞，知道这是城里的敌人要求援助。鬼子又要进攻了。我交代何万祥说：“你们把鬼子顶住，我马上要四团从右翼包抄。”
前面的敌人冲击得真是既凶猛又频繁。我看何万祥连又杀伤了不少敌人，四团部队也已运动到敌人的背后，就发出了出击的命令。
何万祥挺起刺刀，像旋风一样地向敌人扑去，一连捅倒几个鬼子。战士们也紧跟在连长的后面，冲杀上去。立时杀声遍野，尘土飞扬，一片兵器撞击的格斗声，分不清哪是敌人哪是自己。鬼子兵被杀得犬窜豕奔地向西逃跑，四团包抄敌人后路的那个营立时堵住了鬼子的退路，鬼子被围在核心，再也逃不脱复灭的命运，至于援救城里，那更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
这时，在城里指挥作战的符政委，已命令四、六两团的突击部队，爆破开伪县府的院墙。二百多伪军、伪政权人员高举着双手，口喊投降，乱哄哄地跑了出来。紧接着，工兵们用杆子绑上炸药，炸掉了最后一座鬼子固守的大炮楼，城里抵抗的敌人被全部歼灭了。战士们朝炮楼所在的院落搜索进去，抓俘虏、缴枪支，沉浸在胜利的欢乐里。
我从城外回来，和符政委带着十几个干部也向炮楼走去，想看看鬼子炮楼的构筑和我们炸药的威力。突然从瓦砾堆里钻出个鬼子兵来，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朝我们眨巴眨巴眼睛直奔过来。警卫员举枪要打，我早看到鬼子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就连忙止住了警卫员。鬼子吓得跪倒在地，膝行到符政委跟前，举着双手哇啦哇啦地乱叫，这副奇怪的模样把我们全惹笑了，符政委拍拍鬼子的肩膀，对他的投降表示欢迎。鬼子快活得站起身来，指指符政委胸前的望远镜，竖起大拇指摇晃着。原来这个鬼子看出符政委是指挥员，特意向他表示对我军指挥的敬佩。我对大家笑着说：“鬼子投降也会找窍门儿哩。”符政委若有感慨地说：“看来，现在鬼子知道‘翻边战术’的厉害了！”
激战了两天两夜，郯城为我们占领了。我们向罗政委报告了完成任务的情况。按照上级指示，我们把敌人掠夺来的粮食迅速分发给农民。郯城市街马上活跃起来，大车、小车、牲口充塞了街道。一个日本粮行的经理被战士们抓来，他装出一副可怜虫的样子，向我哀求：“我的商人干活，罪行的没有！”我指着成百万斤黄橙橙的粮食生气地说：“掠夺我们中国农民的血汗，这还不是你的罪过？”他摇着头说：“想不到，你们竟会打到后方来。在山东，保险的地方没有的啦！”
在罗政委的指示下，我们又乘胜收复了郯城周围十八处大小据点。醋大庄的敌人受到民兵们歼灭性的打击，“蚕食”临沭地区的鬼子被迫全线撤退了。鬼子妄想通过“蚕食”占领滨海的计划，在初期阶段就被我们的“翻边战术”彻底粉碎了！从此，“翻边战术”在山东敌后有了更广泛地运用。在毛主席军事思想的教导下，经过战争烈火的锻炼，我们山东抗日军民在敌后愈战愈强了！
摘自《星火燎原》（七）“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周年”征文编辑委员会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 一九六二年。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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