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段时间的大搜捕中,有一个名叫郭靖的18岁青年是北平河北高中的学生,被捕入狱后,在警察署看守所里遭到严刑拷打,于1936年3月9日不幸牺牲。消息传出后,引起北平各学校学生的极大愤慨,纷纷要求开会追悼,并严惩凶手。北平学联决定在北京大学第三院(沙滩处)召开大会追悼郭靖。清华“民先”组织在开会的前一天作了动员,提醒大家要做好流血的准备。第二天早上,父亲与同学们一起乘车进城,来到沙滩北大三院。追悼会在一个大礼堂里举行,主席台上安放着一口空棺材,棺前摆放着郭靖的画像,两边围放着许多挂着挽联的花圈。9点钟追悼会准时开始,大家面对郭靖的遗像鞠躬默哀,学联代表致悼词,学生代表宣读祭文,各方代表讲话追忆郭靖。最后大会通过了决议,要求当局释放被捕学生,停止继续抓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并决定会后抬棺上街游行。此时全副武装的军警已经把北大三院的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学生们就在南围墙推出一个豁口,冲到比邻的孔德中学,从孔德中学的校门冲到了东华门大街,开始整队游行。清华、燕京两校同学抬着空棺材,扛着花圈作为队伍的前卫,中间是其他学校的学生和女同学,北京大学学生断后。游行的学生高唱着“五月的鲜花”,奋臂高呼“停止抓人”,“释放被捕学生”,“抗日无罪”的口号,向着北池子进发。游行队伍还没有走到北池子北口,军警和便衣特务就追了上来,开始朝天鸣枪,并冲向游行队伍。父亲是负责扛花圈的,身处队伍的前列,警察冲上来后,同学们扔下花圈和棺材,与警察搏斗起来。但是警察越聚越多,眼看抵挡不住,父亲与一部分同学冲破包围,钻到路边的一户人家,关上了大门。外面街上打斗声、喊叫声起伏不断。后来打斗声逐渐平静下来,队伍被冲散了。躲进院里的同学有一部分翻墙逃脱了,父亲和另一些同学留下来,待到傍晚时听到街上确实平静无声了,才开门出来。不想特务和警察都埋伏在外面,出来一个抓一个,父亲就被抓到了公安局警察署。在警察署草草初审后,学生们被两人一组铐在一起,推上两辆大轿车,送到了位居城东北角的陆军监狱。学生们排着长队被押到监房门口,经过搜身搜去了所有的东西,然后登记姓名和校籍,随后给每人带上了一副脚镣,就推进了监房。父亲开始了平生第一次的铁窗生涯。
父亲被关的监房收容了13个人,清华学生喜欢幽默,说话又爱掺杂英文,便说“Bad number!”(倒霉数字)。囚室的地上只有一张席子,在冷飕飕的屋子里,学生们只能席地而坐,偎依着互相取暖。第二天放风时,大家拖着脚镣围着院子里的一根电线杆走动,满院都是哗啦哗啦的镣铐声。父亲在院子里见到了清华大学哲学系的教授张崧年和夫人刘清扬,还有其他的同学,大家悄悄地相互鼓励。开饭时,狱卒送来牢饭,牢饭不是粗窝头就是黑馒头,菜就是夹着泥沙的菠菜汤或萝卜汤。狱卒宣布每天两顿饭,只许上三次厕所,在房内不许喧哗。学生们脚上套着脚镣,不几天脚腕的皮肤就被铁链磨破了。学生们向监狱抗议,几经交涉,监狱只同意给张教授夫妇和女同学去掉脚镣,男同学不可卸除。男同学只好按照老狱友介绍的方法,找来毛巾或破布条裹在脚腕上减少些皮肤与铁链的摩擦。
监狱里对学生们陆续进行了审问,一些机灵的同学改口说自己是路过看热闹的,或是去附近买东西被误抓的,因为警察署的警察打人逼供,所以胡乱承认游行了。不想狱卒信以为真,两周后就有20多个学生被放了出去。这些出狱的学生向各校“民先”组织作了汇报,“民先”展开了营救工作。各校给还在狱中的同学送去了衣服、被子、毛巾、洗漱用具和零用钱,监狱允许学生们买一些需要的物品。监狱里有个姓王的班长是基督教徒,父亲托他买了一本英文版的圣经、两个笔记本和铅笔、转笔刀,说是要学习圣经,王班长欣然照办。父亲就每天装作读圣经,用英文写日记。有一次王班长进屋检查,父亲就大声地读圣经并翻译给他听,还拿出日记说是学习圣经的心得体会。王班长也看不懂英文,连连点头对父亲称赞一番。后来父亲出狱时大大方方地把圣经和日记带了出来,经过整理后编写成一万多字的《牢狱速写集》,刊登在校内发行的《清华副刊》上,至今保留在清华大学图书馆书库里。
(原题目:李慧政《从学生运动走向军戎生涯》,段落标题编者自拟)
浏览:2309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