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的那一天,父亲把我带到菜地前,对我说,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从苏联留学、吃了洋面包洋牛奶回来,毛主席把他交给一个老农民。毛主席说你从苏联的大学毕业了,还没有从中国的大学毕业。现在你马上要从武汉二中的初中毕业了,但还没有从农村菜地的初中毕业。从今天起,你每天放学回来,要跟我学种菜。
他给我上的第一课,是挑水浇菜。南方的一对大木桶,装满了足有一百二十斤,他挑起来颤颤悠悠一点儿也不费劲儿。我却连半桶水也挑不动。他用那种长把儿的粪勺,轻轻一抖手腕,把粪水洒得匀匀的,像下了毛毛雨一样。我却把水浇在一处,把菜地冲成一个坑。他气得骂我是笨蛋,十五岁了,连个菜都不会浇。他说他在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当挑夫挑石灰挑木炭啦!
晚上回家以后,我亮开红肿的肩头,向妈妈诉苦,我说我要考高中了,二中是武汉市重点学校,功课赶不上,考不上二中怎么办?
妈妈替我说情,父亲连妈妈一块儿骂,考重点中学有那么重要吗?连地都不会种怎么当革命接班人?我看他早晚要当叛徒!
从此我便赌了一口气,天天放学回来练挑水浇菜。没过多久,我也能挑着一百二十斤重的大木桶健步如飞了,也能手一抖把粪水洒得像下毛毛雨了。父亲在一边看了一句也不称赞,但看得出,心里还是满意的。
当然,我暗地里也下了很多功夫,功课也没落下,中考时顺利考入了二中。
不久,父亲又和其他老干部一起,在干休所的前院盖起了一排整齐的猪圈,在后院盖起了鸡舍。那时候买肉要肉票,我们家孩子多,肉不够吃,营养跟不上。父亲决定扩大农副业生产规模,从种菜发展到养猪、养鸡。我们家养了两头猪、几十只鸡。我在种菜方面出力较多,而养猪主要是两个弟弟的工作,母亲和妹妹们则负责养鸡。
这种养猪种菜的劳动锻炼,的确使我获益匪浅。后来我参军到部队,在农副业生产和干体力活儿方面一点也不输于农村兵。班长和老兵都说,一点都看不出你是城市兵,看不出你是老红军的儿子,就像个菜农家的孩子。
养猪种菜也极大地改善了我们家的伙食。过年,家里又杀猪又杀鸡,父亲亲自下厨为我们做年饭.父亲有一手好厨艺,平时并不展示,只在过年的时候“秀”一把。酱烧肘子、香菇鸡汤、酿豆腐等客家菜,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还有一道菜,叫“焖不鸡”,父亲做好了,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山西军阀阎锡山夫妇到南京,蒋介石和宋美龄给他们接风。宋美龄问阎夫人,喜欢吃点儿什么?阎夫人答,焖不鸡。宋美龄忙找厨师问,阎夫人喜欢吃焖不鸡,你们谁会做?南京的厨师都不会做。她又派飞机到山西接厨师,山西的厨师也不会做。四处寻访,有一个厨师说,我会做一种焖肚鸡,不知是不是你们说的“焖不鸡”。来人说,先不管是不是,带回南京再说。这种焖肚鸡的做法,是把一只加工好的整鸡,配好各种调料,塞进一只猪肚子里,放在锅中蒸,一直蒸到烂熟,各种味道全蒸进去了,鸡蒸出了猪肚子味儿,猪肚子蒸出了鸡味儿。一筷子夹下去,夹出来的既有猪肚子又有鸡肉。欢迎晚宴上,果然上了这道菜。宋美龄说,听说阎长官夫人喜欢吃“焖不鸡”,南京的厨师都不会做“焖不鸡”,我特地请人做了一个“焖不鸡”,还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焖不鸡”。阎夫人听了一愣,我没有说过我要吃“焖不鸡”呀。宋美龄说,在机场我问你喜欢吃什么,你不是说“焖不鸡”吗?阎夫人笑道,我是说“们不饥”,是我们不饿的意思。于是众人大笑。细一品尝,果然美味非凡,从此留下一道名菜。抗战时期,父亲在山西打游击,听过这个传说,也学会了做这道菜。
听完故事,我们兄弟姐妹迫不及待,一起举筷,争食美味无比的传奇名菜“焖不鸡”。鸡和猪都是我们自己生产的,吃起来另有一番味道。
后来,父亲这几道传家菜,都被我的妹妹们传承下来了,唯有“焖不鸡”失传了。曾经在我们家作过小保姆的小菊,后来出去开餐馆,酱烧肘子、香菇鸡汤、酿豆腐都成了她的招牌菜,唯有“焖不鸡”不行。小菊说,“焖不鸡”加工太麻烦,成本太高,客人吃不起,我们也做不起。
唉,可惜了这么好吃的“焖不鸡”!。
(作者:卢江林2007年05月01日 摘录《神剑》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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