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述父亲卢来发的家事: 我大伯

楚江jianghong 发表于2016-06-25 19:58:45
讲奶奶的故事,不得不讲另一个人,就是我的伯父卢金飞。据说,他原名不叫卢金飞,而叫卢来发,而我的父亲原名不叫卢来发,而叫卢寿发。来发、寿发是大号,是家谱上的名字,在村里平时是没有人叫大号的。伯父和父亲平时叫小名,魁宝和魁财。我父亲不识字,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正名该叫来发还是寿发。当年报名参加红军的时候,招兵的同志问哥俩儿叫什么名字,伯父说,他叫卢寿发,我叫卢来发。招兵的同志正好把两个人的名字登记反了,叫两个单位把两个兵带走。伯父顶着卢寿发的名字下连当了一名战士,父亲顶着卢来发的名字到大队部当了通讯员。
后来,卢来发经历了第一次到第五次反“围剿”,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红军时期担任过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代营长、团总支书记、团政委,抗日战争时期担任过八路军营长、游击支队长兼政委、大队长,参加过晋察冀军民反日军“北攻五台、十路围攻”、百团大战和敌后游击战,解放战争时期担任过保安总队长、团长和副师长,参加过攻打长春,东北野战军夏季、秋季、冬季攻势,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和解放新乡、宜昌、大庸(今张家界)和湘西剿匪。他在作战中先后七次负伤,其中最重的一次,是1938年秋,在晋察冀抗日前线牛道岭战斗中,头部被日军炮弹炸伤,白求恩大夫亲自为他作了手术,救了他一条命。
另一个被人称作卢寿发的卢来发也负过伤。他第一次参加战斗就负伤了,由于伤得比较重,被安排在老乡家养伤。但那里很快就变成了白区,他找不着部队,也不敢回家,因为老家也变成了白区。于是,他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流亡生涯。后来,他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成为国民党军的一名士兵,并且改名叫卢金飞。
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它给了卢来发驰骋用武的机会。而国军是决不会给叫花子出身、目不识丁的卢金飞任何机会的。他在国军里干了差不多也有二十年,到了1949年,他仍然是重庆号巡洋舰上的一名士兵。
重庆号是一艘轻巡洋舰,排水量5270吨,是当时国民党海军最大的一艘军舰。仅就吨位而言,解放军海军到了20世纪末,还没有一艘军舰超过它。
1949年2月,舰上的一部分士兵组织了“重庆军舰士兵解放委员会”,领导人之一毕重远是中共地下党员。2月25日,“解委会”按计划发动了起义,他们拘禁了舰上的军官,说服舰长邓兆祥支持起义,把重庆号从上海吴淞口开往解放区山东烟台。
卢金飞事先没有参加“解委会”,但他毕竟有过参加红军的经历,所以起事后他站在了起义官兵一边。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二十年转了一大圈,又让他回到了解放军的队伍里。
我第一次见到大伯,是1951年,他从海军复员回乡,在我家里住了半年。我那时只有三岁,还不太记事,模模糊糊记得大伯的水兵服很漂亮。大伯那时已经四十多岁,没结婚也没孩子,对我这个大侄子疼爱有加。
大伯回乡后,被地方政府追究他在国民党军队中服役的历史,定性为“历史反革命”,判处管制。从此,作为解放军领导干部的卢来发,便与“历史反革命分子”卢金飞断绝了来往,那时候的术语叫“划清界限”。
我再次见到大伯,是在1980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落实政策,摘掉了卢金飞“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承认了他参加重庆号起义的历史,已经离休多年的父亲也恢复了与他年迈兄长的来往。这时候,老哥俩儿都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大伯在我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嗜酒如命,仿佛只有酒精才能让他忘掉这一生坎坷的命运。酒喝多了,他就会对我说:“其实你爸爸不是卢来发,我才是卢来发。当年参加红军,名字搞错了。名字错了,命也就错了。你爸爸成了革命,我成了反革命。”说着说着,他就会呜呜地哭。
我很同情大伯,但他这种说法让我心惊肉跳。名字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
我父亲也同情大伯,但他却不能同意他这种说法。他说,名字可以搞错,但命运还是可以自己把握的。从1929年到1949年,这中间有多少次机会他可以归队?他不回来能怨谁?卢来发的历史是我写的,他不是卢来发,我才是。
大伯回到老家后,继续靠酒精的麻痹度过他的余生。据我的堂弟说,我们给他寄的钱,他都买酒喝了。他活到八十四岁,一直到死,还念念不忘自己才是真正的卢来发。
(作者:卢江林2007年05月01日 摘录《神剑》2007年第4期)
浏览:1399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 辉哥
    辉哥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