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陈求光

遥望天涯 发表于2016-06-26 08:41:13
    1916年1月28日,父亲出生于海南岛琼东县(今琼海市)长坡镇龙久乡一个雇农家庭,原名叫陈成安。“想起妇女真苦辣,世世代代当牛马;本同是父母生下,生男仔就笑哈哈;生出要是女子娃,父母就怨命不佳,气起都想用脚踏,只因迷信心中怕,怕天黑时雷公打,无奈只好养育大。生出就无名到嫁,只叫做妚七妚八,刚睡摇篮未学话,就已订婚有夫家;长到五六岁上下,就要放牛满山爬,砍柴割草腰腿麻,牛吃不饱便挨骂。等到长到十七八,花轿立时抬出家,哭天闹地也无法,出嫁如猪被人抓……婚姻自由结丝霞,男与女齐驱并驾,同心协力建中华,参加革命走天涯,革命不成不回家!”这是从父亲晚年发表在《琼岛怒潮》上的文章《一首民谣》里节选的。当时已七十一岁高龄的父亲,依然能够一字不漏的记得一九二六年十月家乡成立农会时,年轻教员钟惠英咏唱的那首民谣。那时,大革命的风暴汹涌澎湃,席卷了家乡,尚在读初小的父亲深受感召。1928年,年仅13岁的父亲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劳动童子团组织。他担任了琼东县第五区劳动童子团中队长,带头发动广大学生起来破除迷信,还向妇女宣传革命思想,发动妇女解足、上夜校读书。就这样,父亲从他的少年时代就开始踏上了革命道路。
    1931年5月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为了表达追求革命信仰、追求社会光明的理念,父亲将他的名字改为陈求光。
为信仰甘洒热血,求光明无畏牺牲。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琼东监狱狱中党支部(支部书记陈焕香),从报纸上看到党中央提出的团结抗战的主张后,党支部立即发动大家写致全省各地监狱公开信,给蒋介石写呈文,并绝食两天,要求开放党禁,释放政治犯,表达了要求出狱,奔赴抗战前线杀敌卫国的愿望。一天,监狱关进了一位脚带镣铐的“要犯”,国民党已下令要将其秘密杀害。“要犯”就是时任琼东县委宣传部长的父亲。父亲是在公开宣传抗日时被逮捕的。狱中党支部研究对策,积极展开营救。“陈求光同志,我是符世光。”和父亲同牢房的符世光,与父亲接上了头,并传达了狱中党支部的营救计划。符世光十分机灵,趁敌人不注意,松开了父亲的脚镣。“上厕所!”“上厕所!”父亲使劲拍打铁门。守卫骂骂咧咧地开门了。父亲按照事前的安排,利用上厕所的机会,悄悄挖开厕所后墙,借夜幕的掩护脱险了。父亲这段死里逃生的往事,他的战友陈武英在《困龙犹斗》一文里描写到。陈武英当年也在狱中,参加了营救父亲的秘密活动。
    1938年父亲从地方调入部队,参加云龙改编,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父亲在琼崖纵队历任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支队长,总队长,身经百战,先后三次负伤身中五弹。有颗子弹甚至留在父亲的身体内,伴随他的一生。
    父亲的老首长、广州军区庄田副司令曾对原广东省外办主任卓毅说过:“陈求光很会打仗,是个猛将,作战非常勇敢,会双手使枪,枪打得好…”。父亲英勇善战,是一员虎将。云龙改编后父亲当过特务队队长,经常外出执行侦察任务,甚至还男扮女装呢。这是庄田伯伯的夫人祝平阿姨告诉我们的。
    1939年7月中旬,毒辣的夏日,晒蔫了路边的芭蕉。没有一丝的风儿,东郊河边,成片的椰林,叶子都垂下了头。在琼崖抗日游击队独立总队一大队二中队任副队长的父亲,带领十二人的短枪班,组成一支精干的突击队,悄悄潜入文昌县敌占区,在东郊码头至东郊墟的公路边,已埋伏多时。来了,公路上出现四个鬼子和一个汉奸。大家屏住呼吸,目标进入伏击圈,“砰砰”父亲一挥手,短枪班一齐开火,当场击毙了四名鬼子和东郊伪维持会长符玉光。正所谓杀敌寇勇闯虎穴,真英雄踏破贺兰!
罗射之战,是父亲亲历的一场恶战
    1946年11月,国民党第四十六军大部撤走后,广东省国民党当局从大陆派保二、保三、保四、保五等四个保安总队来琼,,纠集了一万五千的兵力,继续打内战。保安司令蔡劲军一上任,就制订了“清剿”计划,吹嘘要在六个月内消灭我军。第一期“清剿”计划的重点是进攻我琼文地区,对群众施行“十杀”,企图在三个月内消灭我活动于琼、文地区的第一支队,并摧毁我琼文根据地。1946年11月13日,敌保六总队五个连(内有一个迫机炮连),由总队长杨开东指挥,自琼山县三江墟向我咸来乡的罗射、美梁地区“进剿”。《海南军事志》记载了这次战役。“琼纵第一支队在支队长吴克之、副支队长陈求光指挥下,以一部兵力在罗射村正面迎击国民党的进攻,主力埋伏在罗射村后面为掩护,另一部为预备队。”战斗打响了,我正面部队按计划发起攻击。罗射村响起密集的枪声,国民党军一个连从罗射村的左侧向我琼纵部队迂回。当敌人刚进入我主力部队埋伏圈,我部立即给予突然猛烈的打击,当即毙伤其50多人。杨开东为挽救其左侧部队被歼的颓势,不惜代价,向左侧增援,并下令炮兵向我阵地猛烈轰击。“嗖——”一发炮弹呼啸而来,直接命中我阵地指挥所。当时在指挥所里指挥战斗的有吴克之和父亲、林豪、符路等,炮弹就直接落在他们的脚下。所幸炸弹没有爆炸,是一颗哑弹,真是命悬一发啊!当日,我琼纵第一支队在迅速全歼敌军左侧一个连后,即向九斗山转移。第二天,不甘失败的杨向东,又率部向我琼纵部队驻地盛坡岭反扑。我部立即给予反击,又毙伤敌人数十名。战斗异常激烈,父亲冲在第一线,指挥阻击敌人反扑。战斗中头部、手臂两次中弹负伤。此仗敌人死伤90多人,最后敌人被迫停止进攻,撤回三江驻地。时隔数十年,这场战斗的亲历者、琼纵女战士符秋菊阿姨(原南海舰队副政委符路的夫人)回忆这桩战斗往事,想起那发哑弹,仍然心有余悸,感慨万千:“真是苍天有眼,不然就没有你们这些孩子啦!”。这就叫真英雄吓哑炮弹,勇将士击退清剿。
     解放海南,父亲作为琼纵一总队迎接渡海先锋营的指挥员,经历了三次激动人心的会师。
     1949年中南大陆全部解放后,十二月中旬,毛泽东和中央军委发出解放琼崖的命令:“以四十三军及四十军准备攻琼崖。”当时,盘踞在海南的国民党有陆军5个军,海军1个舰队,舰艇50余艘,空军4个大队,飞机45架,共10万余人。十二月底,国民党海南防卫总司令薛岳走马上任,立即制定了防卫计划,构筑一道所谓集海、陆、空为一体的“伯陵”立体防线,吹嘘其为固若金汤的“东方马其诺防线”,企图借此阻遏我解放大军渡海前进的脚步。琼纵参谋长符振中偷渡过海,向解放大军汇报了海南我党政军组织情况、战役准备情况和敌军的防御部署,并转达了冯白驹的两条建议:一是乘敌人防线不慎严密,先偷渡一批兵力,加强琼纵的接应力量;二是若第一办法行不通,就派一批军事干部和技术人员把枪支弹药运过海,以充实琼纵的武器装备。兵团指挥所采纳了冯白驹的建议,决定由四十军派出派出一个加强营先行偷渡。
    1950年三月五日19时30分,四十军118师参谋长苟在松率领352团加强营799名指战员,由琼纵司令部侦察科长郭壮强领路,从雷州半岛的灯楼角扬帆起航。十三艘帆船离岸后,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二月底,岛上收到大军准备偷渡的消息后,琼纵立即部署,命令活动在西区的第一总队负责接应,还派出了政治部副主任陈青山,携带一部电台,到第一总队加强接应作战指挥。时任第一总队总队长的父亲,接到命令后,立即和陈青山、副总队长辜汉东、副政委林明详细研究,制定了周密的接应计划:辜汉东率7团在澄迈活动,第8团政委李恩铭带领8团一个营在临高行动。另两个营由团长伍向华带领和第九团一道负责接应。
    三月五日上午,我第一总队接应部队到位——秘密进至丰猛村,设立指挥所,安放电台。第八团一个营担任警戒并阻击王五与新州出援之敌,第九团两个营负责包围排浦两侧的敌据点。父亲亲自率领第八团一个营和九团一个营在新地村埋伏,相机行动。
    六日早,在海边南头村据点的守敌,突然发现我海边接应的九团警戒人员,开枪射击。九团派出少数部队还击,牵制敌人的注意力,其余大部队继续隐蔽不动。不久八团急报:王五敌人出动,正向海边搜索前进。预定登陆的时间早过了,我接应将士望眼欲穿,可远处蓝天碧海全无踪迹。接应指挥所果断下令,避开敌人,隐蔽待命。中午,猛烈的太阳瀑布般直泻,热气腾腾。爬在椰树上,向海边远处瞭望的哨兵,激动地发出信号——发现渡海船只!这时,敌机也发现目标,冲向海边扫射、轰炸。父亲下令,九团团长周永吉、政委崔懋峰率领隐蔽在新地村的九团,向海边两个敌据点发起攻击,开辟登陆场。住王五墟的国民党军听到枪炮声后,急忙赶往海边增援。我八团副团长王统江带领的一个营早已埋伏多时,敌王五增援部队,半途即遭到我部英勇阻击,始终无法前进。渡海部队顺利抵岸,立即投入战斗,抢占滩头阵地。在我渡海部队和琼纵接应部队两面夹击下,海岸守敌纷纷溃逃,解放军两支兄弟部队在白马井与排浦之间的海边胜利会合——里应外合,第一次偷渡成功!父亲与渡海先锋营的将士在海边激情拥抱,胜利会师的场面被当年参加解放海南岛战役的随军记者用相机记录下来,这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珍贵照片一直被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博物馆收藏至今。
    三月十九日,父亲率领的第一总队又接到在儋县光村乡一带海岸,迎接第二批潜渡部队的命令。我一总七、八、九团及四十军渡海先锋营立即出发,直向光村方向插去。经两夜急行军,在儋县东成墟附近接我九团报告,发现敌人正向光村一带调防增援,集中了两个团以上兵力占领了我预定潜伏接应阵地松林岭和蚂蟥岭,并派两个师兵力,准备在东成至抱舍一带山路伏击——敌人已知道我们的行动意图。我接应指挥所当机立断,将敌情电报四十军和琼纵司令部,建议将登陆地点改为临高县临高角一带。我部以九团一个营在光村一带出击,迷惑、牵制敌人,其余迅速转进临高高山岭附近,数千名接应部队,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潜伏三天三夜,隐蔽待战。三月二十六日晚七时,四十军118师政治部主任刘振华和琼纵副司令马白山率118师252团主力及253团二营组成的加强团,分乘81只大小帆船,预定次日早在临高角登陆。二十七日凌晨四点,我接应部队抢占滩头,开辟登陆场的战斗打响了,这是敌人的防御重点,战斗打得十分艰苦。上午八、九点,澄迈海岸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我渡海加强团途中遭遇风停大雾,,临时改变在澄迈玉包港登陆。父亲率领的接应部队为了策应和支援登陆部队,在临高角与敌人展开激战。驻敌出动飞机,以两个师的兵力凶狠扑来。我部在渡海先锋营的迫击炮连火力支援下,和敌人胶着恶战。夜幕降临,我部终于完成了牵敌任务,成功掩护渡海加强团在澄迈顺利登陆后,撤出战斗,迅速转移。三十日,父亲率一总在澄迈美厚乡与四十军第二批渡海加强团胜利会师。
    四月十日,琼纵司令员冯白驹下令,由马白山、陈青山、刘振华、陈求光、苟在松组成接应四十军指挥所,一总队和四十军两批登陆部队合编为一个纵队,统一指挥。
    四月十六日傍晚,兵团副司令兼四十军军长韩先楚、副军长解方率118师、119师、120师一万八千七百多名指战员,在琼纵参谋长符振中的协助下,分乘三百多只帆船起渡。
    四月十七日拂晓,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按预定作战计划,集结在临高高山岭地区的琼纵一总和四十军潜渡登陆部队,向临高角一带海岸的守敌发起攻击,相继攻占了高山岭的敌炮阵地和美夏、昌拱、东英等敌据点,为我大举登陆开辟了登陆场。我四十军渡海部队胜利抵岸,成功会师。
    从云龙整编至海南解放,父亲在海南这片热土上,经历了大小无数次的战斗,于战火的洗礼中,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军事指挥员。父亲生性耿直刚强,反应敏捷灵活,加上勇猛无畏的秉性,天生就具有军人的潜质。1947年的那次遭遇战,最能体现父亲临危不惧的本色。那天,我部行军于丛林,突然遭遇敌军。敌人的密集火力,一时压住了我们,一些新战士开始想撤。危急关头,父亲拔出双枪,下了死令,身先士卒冲了上去。战士们在父亲的带领下,顽强作战终于击溃了敌人。说起这段故事,琼纵女战士符秋菊阿姨(原南海舰队副政委符路的夫人),深深地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深邃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丛林中硝烟弥漫……
     1951年父亲进入南京军事学院学习军事、政治和文化。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期间,被授予上校军衔,并参加了1955年北京国庆阅兵典礼。阅兵典礼的第一个方队就是父亲参加的南京军事学院身经百战的将校方队。
     1956年父亲从学院毕业后入朝,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九兵团司令部作战处处长。
     1958年志愿军全部撤回国后,父亲调到中央军委工程兵司令部任作战处处长。
     1961年由周总理直接任命,父亲从军队调到中央第一机械工业部第五局任副局长。一机部五局是由军委工程兵、铁道兵组建,主要负责生产坑道机械等工程设备,是为了加强战备和国防工程专门组建的部门。在一机部五局工作期间,父亲舟车劳顿,常出差到各地施工现场考察设备施工性能。父亲因战争年代负过伤,伤病缠身,但他坚持带病工作。记得1963年12月在北京,罗荣桓元帅逝世,我们的父亲去北京劳动文化宫守灵一天。回来后就冻病了,在家躺了一整天,第二天病还没好就坐火车去东北出差了。
    1964年父亲正式转业地方。不论是在部队还是在地方,他对工作都是尽忠尽责。记忆中,父亲总是那么的繁忙,很少有时间和我们这些孩子在一起。记得1964年国庆节那天晚上,父亲带我们全家去天安门看礼花,并去钓鱼台参观和人民大会堂看节目。这是在我们少年时期父亲唯一和全家共同渡过的一次节日。那一天让我们终身不忘。父亲忙碌了大半辈子,直到离休后,才有时间和家人常聚一起。
    海南解放后,父亲与母亲结婚。我们的母亲林若暖也是1944年参加革命的琼纵老战士,和父亲结婚后即随父亲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母亲于1955年转业。父亲和母亲都是乡情很重的人,上世纪60年代,我们在北京的家,是许多海南籍同乡心中无法忘怀的相聚之地。不管是父母战友、子女,还是普通的老乡,那些在北京上大学或工作、认识或不认识的,只要是海南人,到我们家来做客,父亲和母亲都一视同仁、热情款待。父亲、母亲以他们的善良和慈祥结下了许许多多的情缘,直到今天,我们还常常听人谈起。
    父亲是一个是非分明、生性梗直的人。上世纪50年代父亲听说陈武英(曾任琼纵五总队总队长)蒙受“地方主义”冤屈被整后,一直为此忿忿不平。1959年,父亲随中央军委国防工程战备检查组到海南进行战备工程检查时,见到不少老战友蒙冤受屈,甚至还有因家庭出身问题而挨整的,就仗仪直言的说了一些对反地方主义不同的意见,结果父亲非但没能为琼纵老战友伸冤,反而受牵连,刚从海南返回北京就被通知写检查。
    父亲对我们子女要求很严格,从没为我们的工作做过任何“安排”。60年代,我们家里就装有一部电话,但父亲从来不许我们使用,也不允许我们对同学说家里安装电话。严于律己的父亲也从不用公家的车带我们出去玩耍。
    父亲离休后回到广州,他仍积极参加党组织活动,曾任广东省老干部休养所书记及广东省政协委员,发挥余热。八十年代初,曾受当时广东省委书记习仲勋和省委组织部的委派,与原海南区党委副书记李黎明一道,到海南来考核选拔干部,为海南家乡的建设和发展尽了一份力。
    火树银花不夜天。每当节日的礼花在夜空璀璨绽放的时候,我们都能感受到父亲当年带着我们在天安门国庆观礼时,牵手的温暖……
    父亲和母亲虽然离开我们多年,但是我们兄妹常常回忆起父母亲对我们的谆谆教诲,父母亲的音容笑貌常浮现在眼前,他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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