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琼秋回忆父亲江田:(二)

琼秋 发表于2016-06-26 10:32:01
    我的童年少年好像在一片健康阳光的环境里成长,前边似乎是一片光明在召唤我们,只要自己努力勤奋求学,就能象父辈他们一样为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但中学时期,开始了文化大革命,极左路线蔓延至社会的各个角落,甚至军队。一些广东省市地区的领导被停职和带走。其中不少是我儿时的同学和朋友的父母。父亲觉察到因极左路线波及自己也可能无法幸免,一天晚上他和母亲把我和妹妹教到房间,讲述了他早年的经历。这时我才知道父亲是海外归侨。祖父年青时背井离乡到海外谋生,是一个普通的手工业劳动者,生有五男一女,父亲自小勤奋好学,祖父虽然家景艰难却只把父亲和姑妈送往当地最好的英文学校,希望他们能光宗耀祖。但父亲向往进步的热血青年,高中时(1936年)加入共产党,反对当地的殖民统治和压迫。父亲说:抗战爆发后,他们都很向往和敬仰革命圣地延安,希望奔赴抗战第一线,在当地共产党的组织下,一批进步的海外学生组团回国奔赴延安参加抗战。但当时是有组织和计划的,有一些需要暂时留下组织当地的海外力量支援抗战。父亲说由于他们的革命活动引起当地殖民主义者的注意,两次被扑,在狱中遭到殖民主义者的毒打和逼供,他们始终坚定信念,坚持狱中的组织和斗争。殖民当局才把他们驱逐出境。之后,为找党,几经艰险,始终不渝,终于接上关系,被中共南方局分配到在祖国南方坚持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的共产党队伍琼崖纵队,从此戎马生涯至今。父亲说我们的信念是坚定的,我们对党是忠诚的。他把这些告诉我们,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坚强,要相信党,相信父亲,不要受任何干扰的影响。也许那时父亲就预感到他的问题会殃及子女我不得而知,以后也没问过。当时我们受到的教育是很单纯的,人就应该一心革命一心为公。我相信父亲,但父亲的话也象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心头。
    半年后,因文革的影响,继续求学无望,听说有参军的机会,虽然要无奈离开学校,但想到能在部队能锻炼思想,就要求父亲给我报了名。上学时,父亲并不具体地过问我的学习情况,到了部队,父亲却每次都自己写信给我,询问我在部队的工作情况和思想状况,就象做战士的思想工作一样点点滴滴地指导我、鼓励我。在当兵的半年多以后家信改由母亲来写了,说父亲忙,下部队了。最后实在瞒不过,母亲才告知实情:父亲已隔离审查。弟妹均受影响,妹妹高中毕业,虽然因品学兼优,被学校留校当老师,被卫生部门调往训练当护士都不能获准,只能离开广州,远去海南农垦务农,弟弟也被分到广州的远郊上学,小妹妹尚幼,总是被人追着骂叛徒的女儿。母亲也因此不能在组织部门工作,调离到其他的单位。在一个正值人生成长发展的阶段,我们从红五类到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重重地摔到地上,那时的心境可想而知。此时,母亲来信更频繁了,大约每星期一封。母亲认为她和父亲生活那么多年,她是了解父亲的。母亲说:她相信父亲。而且几乎每封信的结尾都有这么一句话:我们相信党,相信组织,总有一天爸爸的问题是会得到解决的。妹妹也来信说,她仔细阅读过父亲的日记,阅读了父辈那一代人的信念、追求和忠诚。她说:看完爸爸的日记,我放心了,爸爸肯定不会有问题,过两年我也一定会回来的。那几年我心里压力重重,但靠着这些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虽然当时个人的入党、求学和发展受到影响,可我自己找来外语和其他的专业基础书籍,通过自学的方式充实自己,慢慢地心里也觉得踏实了许多。也为我以后的求学和工作打下了基础。
    就这样四年过去了,父亲解放了。母亲和弟弟、小妹妹到干校探望父亲,弟弟向我描述他再次见到父亲的情景:爸爸还是老样子,只是发型改成了平头,其中夹杂着一点灰白头发,依然很精神,远远地就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看不出受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压力,我想父亲怎么会没有抱怨一些什么呢?我和大妹妹是晚一些时候才见到父亲的。特别是父亲很有兴致地听妹妹讲述她在农场务农和参加民兵时的经历,给予了肯定、赞扬和鼓励。说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经历了一次意志的磨练。我们也问到父亲受审查的情形,他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过程,还拿出一件汗衫给我们看。那是一件重重叠叠落满补丁的汗衫,大约有20多个。当时我的眼泪就涌放出来,眼前似乎看到年过半百的父亲,低着头,躬着背,用粗大的手拿着细小的针笨拙地给破旧的汗衫打补丁,心里不禁地泛起阵阵酸痛。以后他和战友在政治上讨论过党内的极左路线给国家带来的巨大损失,在生活中没有听见他絮叨过那些充满伤痛的经历。
    与牢骚满腹抱怨生不逢时相反,父亲积极地等待从新分配工作。母亲因父亲问题的解决又回到了组织部门工作,并负责文革后期解放干部落实政策的工作。父亲在思想上支持母亲贯彻执行党的干部政策,自己阅报读书看文件,帮妹妹学习英语,报考大学。父母说年青时经历磨难对自己的一生会有好处,我虽然原则上承认,心里却觉得父亲少了一点批评精神,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是忙得那么不亦乐乎,在父亲正值壮年更可有所作为的时候受到审查。父亲说任何人都会犯错误,一个政党也不例外。父亲不以自己职务升迁,地位的高低做标准,心胸就开阔多了。作为前面自有父亲个人的看法和自己的信仰,后面是我以后体会到的,不论何时何地,如一味抱怨,那只能是和自己较劲,无所作为。父亲年青时向往进步追求信仰,几经艰险从殖民统治者的监狱和国民党反动派的监狱死里逃生,参加祖国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也被自己奋斗的政党多次审查,但乐观处世。所以父亲的一生才活得充实,有意义有滋味。
    如今我也到了半百的年纪了,年青时的这段经历象给自己的人生打了一次预防针。当时我不太理解父母的话,经历的事多了,才体会其中的意义。到了中年,我几乎不太会为自己的事流泪,对挫折也好对困难也好,只能咬着牙,积极努力地面对,乐观对待,才能使自己的人生过得充实,怨天尤人,絮絮叨叨,无所作为伤害的只能是自己。委屈是要埋在心底的,正义是要靠自己的意志和毅力去伸张的。(作者:江琼秋 2011年3月写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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