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北京回到海口家中,常常见到父亲白天在案前奋笔,夜晚在灯下疾书,不分昼夜地赶写回忆录。捧读一页页手稿,满篇尽是冯白驹和他的战友们坚苦卓绝,坚持二十三年红旗不倒的战斗历程,满篇都是琼崖党和人民的丰功伟绩。父亲很少写自己,只说:“我是当时琼海学运(现海南中学)的参与者之一。”在波澜壮阔的学生运动中,父亲写自己的仅有寥寥两笔,一次是和琼海中学党支部书记李兴佑一起印刷传单,另一次是任学生队长,准备带队攻打敌警备司令部。这都是入党后的事情。父亲是在1927年9月革命低潮时入党的,那时父亲只有20岁。那年4月12日,国民党反动派叛变革命,在上海制造“4.12事变”,疯狂屠杀共产党员和进步学生。琼崖国民党反动派也积极响应,在4月22日举起屠刀,腥风血雨笼罩琼崖大地。父亲目睹身边的共产党员和进步学生惨遭荼毒,悲痛万分愤恨不已,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誓将革命进行到底。父亲20岁的壮丽青春,与党的革命事业融合一体,迸发出灿烂光辉。后来,率部进攻敌警备司令部并起义的计划因故取消,父亲遵照党组织的指示,转入农村加强武装斗争,开始了浴血奋战的戎马生涯。
父亲的回忆录记载了琼崖红军的创建到海南解放的伟大进程,字里行间折射着父亲和广大海南军民艰苦奋斗的身影。父亲经历的大大小小战斗不胜枚举,但围攻那大消灭日军战斗,还有协同大军渡海登陆解放海南岛战役,还是令人难忘的。
1939年2月,侵华日军登陆海南,琼岛血雨腥风哀鸿遍野。日军占领儋县那大后,肆意烧杀抢掠,荼毒民众,无恶不做。父亲受命以独立总队三大队为主力,把抗日热情高涨的当地武装与有火药枪的民众组织起来,形成4000多人的优势阵容。父亲指挥部队和民众,包围那大,切断交通,封锁消息,部署主力伏击敌人,围点打援。围城大军夜间在那大四周鸣枪吹号,开展政治攻势阵前喊话,还组织突击队潜入城中袭扰敌人。敌人供给被断绝,没吃没喝,疲惫不堪,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还是弃城保命仓皇逃窜。数千军民乘胜攻击冲进那大,来不及逃跑的敌军纷纷缴械投降。逃窜之敌也没那么轻松,被我伏击部队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落荒败逃。这一仗打出人民战争的威力,也彰显父亲非同凡响的军事谋略。
1950年3月26日下午7时许,父亲请缨协调40军118师政治部主任刘振华,率领一个加强团近三千人,分乘80多艘帆船,从雷州半岛灯楼角起航,强渡琼州海峡。深夜11时,船驶入海峡中流,天公不作美,突然风停浪静,极度影响船速。至次日清晨6时,船队才行驶到澄迈县玉包港,离预定临高角起码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父亲考虑到白天要是遭遇敌机敌舰纠缠,我军作战不占优势。要是就近登陆,澄迈地区我方有良好的群众基础,熟悉地形民情,打陆战比打海战胜算更大,遂建议大军就近强行登陆。刘振华主任采纳了父亲的建议,一声令下,我渡海部队在黎明迷茫的雾霭掩护下,迅速发起攻击,抢占滩头阵地,开辟巩固登陆场,继而全歼守敌,在当地我军民接应下,圆满完成登陆任务。这一仗以变制变,巧妙运用天时地利人和,显示出父亲灵活高超的指挥才干。
父亲连续当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届、第五届代表,每年到北京开两会,每次到北京都要拜访老战友。记得父亲最高兴最得意的战友聚会,是在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的那次。粉碎“四人帮”后,北京市民为表达爽惬心情,流行以三公一母螃蟹佐酒。父亲和吴克之、李英敏叔叔一起,也按照当时最流行的方式喝酒尝蟹。由于父亲左手有战伤遗留的残疾,吃螃蟹不便扯蟹脚蟹钳,只好吃蟹体部分。大家觉得这种吃法太可惜,父亲微笑着解释:“别看螃蟹仗着八足横行霸道,你把它的心腹除掉了,它就无可奈何了。其他小爪牙就请你们帮忙收拾吧!”一席话引来满堂酣笑。父亲每次来北京,都要拜访吴克之叔叔。早先,文革阴影犹在,他们都受到不同程度冲击。但他们信仰不变信念不改,坚信历史就是历史,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从不怨天尤人。父亲十分钦佩吴叔叔的军事才智和卓越功勋,常给我讲常胜将军吴叔叔的战斗故事。吴克之将军在近半个世纪的戎马生涯中,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在琼崖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英勇善战,建立了赫赫战功。建国后又对我军的教育训练和防化科研工作等都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不愧为为海南人民的优秀儿子,我党久经考验的忠诚战士,我军优秀的军事指挥员。父辈的深厚情谊温暖着我的心,留下不可磨灭地记忆。
我记得,在1964年,我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父亲亲自送我上北京。除了学习上生活上的嘱咐之外,还特意给我讲了电影《红色娘子军》的拍摄由来。父亲说,在世界战争历史上,全部由女兵组成的战斗连队是绝无仅有的,以冯白驹为首的中共琼崖特委在1931年5月组建的女子军特务连,创造了人间奇迹。1960年,为了表彰红色娘子军的功绩,毛泽东主席亲自授予曾任娘子军连连长的冯增敏一支半自动步枪。周恩来总理了解琼崖红军女子军特务连的英勇事迹后,赞扬这“是世界革命的典范,要拍电影”。于是有了谢晋导演,祝希娟、王心刚主演的,父亲任军事顾问的电影《红色娘子军》问世。父亲在我刚刚跨入艺术学院之际讲这由来,自然寄托着他的希望,就是希望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努力学习,早日以文艺的形式为人民服务,尽快成为一个真正的文艺战士。他还叮嘱我将来一定要以文艺的手段,从多个角度去展现琼崖革命斗争实践,去挖掘琼纵指战员可歌可泣的战斗故事。
我记得,在1951年初,父亲进入位于南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高级速成系深造期间,不止一次带我和弟弟去拜谒中山陵,给我们讲孙中山先生的精彩故事。带着我和弟弟去参观梅园新村,介绍周总理的斗争生涯。那时我才6岁,稚嫩的心灵中早早就耸立这两位伟人的高大形象……
父亲永远是我们的光辉榜样,他忠于党,忠于革命,忠于社会主义事业的高尚品质,热爱海南,扎根海南,为海南建设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子情怀,淡泊名利,克己奉公,服务人民的高风亮节,值得我终身学习。父亲给我的教诲,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以告慰父亲的是,今日中国举世关注,今日海南日新月异。我虽然退休,仍然在继承父亲的遗志,为海南的红色影视文化艺术发挥余热,为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添砖加瓦。
父亲的精神永在!
(撰文:马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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