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何浚:一、何穗闽:父亲没给我财富,只给精神

穗星 发表于2016-06-26 20:40:17
一、何穗闽:父亲没给我财富,只给精神
    我于1938年11月出生在福建平和县。那是八年抗战的第二年,当时,父亲担任中共漳州中心县委书记,并以新四军留守处代表的身份,在闽南开展统战工作。在那艰苦险恶的战争环境,父亲实在无暇照顾我。我出生尚未满月,父亲就把我送给当地一家姓赖的贫苦农民代养。养父问我的名字,父亲看到路边一树桃花,在寒风中竟然含苞待放,说:“就叫桃花吧。”养父为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改我的姓,就叫我何桃花。那时养母刚生了一个女儿,比我大一个月。养母的奶不够喂两个婴儿,两个娃只能养一个。养父流着泪,把他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把我留了下来。
    有一年,日寇飞机飞过村庄轰炸县城,村民四散奔逃,我惊慌地钻进牛圈,养母把我从牛肚子下拖出来,抱着我跑上山。有一次,国民党保安团探听到养父窝藏了一个“共党头目”的女儿,派兵来抓。养父抱着我刚从后门逃出,国民党兵就到了前门。养父背着我翻山越岭走了几十里山路,把我在亲戚家里藏了几个月,躲过搜捕。
   在我懂事之前,父亲已转战南北,离开了福建。我一点也不记得父亲的模样。我在养父家每天放牛、种田,累的时候,有时会想父亲长得是什么样子,怎么还不来接我。全国大陆和海南解放后,父亲多方打听寻找,在福建政府和党组织的帮助下,终于找到我的下落。1953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当时的地委书记洪椰子亲自带着我的养父母,把我送到广州父亲身边。父亲对我说:“你是革命根据地人民的奶水养大的,你是人民的女儿,要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生活上不能有任何特殊的地方。”父亲把我的名字改为“穗闽”,就是纪录我这段福建出生、广州团聚的经历和我的福建、广州两个革命家庭。
    见到父亲时,我觉得父亲瘦瘦矮小的,一点也不像我原先想象的那么威风魁梧。后来听到叔叔伯伯们与父亲的交谈,读到福建党史办采访人员与父亲的谈话纪录,才知道父亲当年参与创建了闽粤边游击根据地,在非常艰苦的环境下坚持革命斗争。别看他瘦小,当年担任漳州人民抗日义勇军总指挥时,还指挥过一千多条枪呢。
   父亲的相册里,有一张在漳州市中山公园闽南革命烈士纪念碑前讲话的照片。那是在1956年,漳州政府邀请父亲参加闽南革命烈士纪念碑落成典礼并作演讲报告。原来,早在红军时期,父亲就曾在这里作过演讲。当时,毛泽东率领的红军东路军攻克漳州,父亲受闽南工农革命委员会派遣,到漳州指导工人运动。1932年5月1日,漳州城乡群众一万多人在这个公园召开“军民庆祝红军胜利攻克漳州”大会。会议由闽南工农革命委员会主席王占春主持。父亲在会上代表漳州工人讲话,号召工人支援红军,参加红军。会后,父亲到汽车工会组织了二十部汽车组成支前运输队,为红军运送缴获的兵工厂机器和大批的食盐、药品等军需物资。
    闽南革命烈士纪念碑的上端,是一个身着军装、肩背竹笠、手持步枪的红军战士雕像。对于父亲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尊塑像,而且是千百个活生生的战友们英魂的象征。1932年5月中旬,闽南游击队扩编为红军闽南独立第三团(闽南红三团),王占春任政委,父亲任一连政治指导员。5月下旬,中央红军离开漳州,红三团在闽南坚持斗争。6月5日,组建不到一个月的红三团遭国民党军张贞49师重兵包围,突围时政委王占春腹部中弹,几天后牺牲。在6月23日的战斗中,团长冯翼飞和五百余名红军指战员牺牲。三连政治指导员林和尚为不当俘虏,纵身跳下悬崖,身负重伤,第二天被战友救回后牺牲。父亲和剩下的一百多名战士冲出重围,保存并重燃了闽粤边区的革命星火。父亲在闽粤边区工作战斗的十余年中,许多曾和父亲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同志、游击队员、交通员和掩护支持游击队的群众牺牲倒下,长眠在山野中。父亲曾说,我们是幸存者啊,我们不能做任何有愧於先烈的事情。  
    当我知道父亲要去漳州参加革命烈士纪念碑落成典礼,就问父亲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探望我的养父母。父亲说:“不行。这次是公差,所有交通、食宿都是公家安排。如果带你去,难免会沾公家的便宜。还是以后你自己自费去吧。”后来,父亲给我60块钱,让我自己买票坐长途汽车从广州回福建探望养父母,没花公家一分钱。
    像这样的“美差事”,父亲从不带我去,可是“苦差事”父亲却没忘记带我。 1958年,父亲被定为广东“地方主义骨干分子”,被派往宝安县光明农场任副场长。我那时因病休学,父亲要我陪他前去。当时农场正在创建时期,条件很艰苦,宿舍和办公室都是茅草房。父亲说,这比当年打游击时住的山洞、树林好多了。本来我只是个家人,并非农场职工,也不领工资,但父亲却要求我和农场职工同吃、同住、同劳动。
    1961年,父亲送我到海南兴隆农校读书,他交代我的是:不要说自己是谁的孩子,不要找组织麻烦。我在农校读书时,学校每月发2元生活费。由于有了这2元钱,在我读书期间,父亲从来没有寄过一分钱给我。我在海南生活工作了四十余年并在这里成家立业,除了个别与我父母家有联系的人,几乎没人知道我是谁的后代。在这四十余年中,我们从来没有利用过他在海南的影响和关系,也从没有向海南的各级组织提出过个人任何要求。
    1982年父亲去世时,海南行政区派赵光炬率代表团到广州参加父亲的追悼会,我的丈夫王兵中代表家属到广州机场接他们。见面时,赵老握着兵中的手问:“你是何浚的什么人?”当兵中回答说是在海南工作的女婿时,赵老说:“我怎么从来没听何浚说过他在海南有个女儿呢?”(撰文:何穗闽 何海岛 何小穗 何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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