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右侧有一个小组,在交通沟里一锹锹地往外掘土。有个东北口音的战士在说话:“……阻击,阻击,脚尖不跨出大门,挨炮弹! 不合我的性子,憋得慌!”
另一个是胶东口音:“连长不是说得一清二楚吗,要我们‘攻无不克,守如泰山',变成一支真正了不起的部队!”
这时,又插上来一个年轻战士的声音:“第5次战役,成天地撵鬼子,我的两双胶鞋撵穿了,还没打上一枪,真急死人……快挖……这回只要能打上仗,包管抓俘虏,立大功!”
还是第一个人的声音:“抓俘虏?三天峰,黑压压的矗在面前,我们象是在它的山腿子上…他够着我们,我们够着他啦?”
周厚岗反复寻思着“他够着我们,我们够着他啦?”这句话。“真的,跟美军打仗,不能有半点含糊啊!党不是要我们仅有誓死不屈的决心,而是要我们有勇敢和智慧的结晶一一一种制胜敌人的宝物!”他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不觉微微地一笑:“战士只是不知道上级的布置和指挥意图罢了!”这想法刚一闪过,周厚岗忽然怔了一下,他想起团政治委员去年在长津湖畔的一座山上交代过自己的话:“只有指挥员的想法变成大家共同的想法时,才能打好仗!”被这句话提醒了的周厚岗,无声地责难着自己:“不行!不行!决不能让战士存在一丝顾虑,打糊涂仗!”他准备把刚才看到和听到的情况,回去和副指导员商量,共同来解决战士的认识问题。他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才10点半,还早着呢,有必要再到前沿支撑点上去检查一下。走!这时候他的两条腿,倒反而硬朗起来了。
周厚岗望着南边射来的一道道探照灯光,边走边思忖。他高高的个子,微微有些驼背,一张大方脸上,配着两道浓眉和一双乌黑的大眼,他那幅在参加革命以前掌了七、八年大锤的铁匠工人的形态,依然没有改变;但他的内心和外形很不象是同一个人:他遇事冷静,考虑问题特别精细,待人谦虚而和蔼。他在思忖着团长的命令、战士们的心里话,又不时看着三天峰上时隐时现的星火,他想从中来探索出制胜敌人的办法。猛然,八班副班长王炳谦喝了一声:“哪一个?”这才打断了他的思路。
王炳谦向连长报告构筑工事的情况:“我们班,每个人都挖两个掩体,假使一个被封锁或者打坏了,可以转到另一个去打。连长,你看行不行7”
“行,行!这样做对我们有利!”周厚岗紧握着他的双手,说,“我要把你们的做法推广到全连,要全连也和你们一样做。”
旁边响着簇簇的树叶声——一个机枪手正在掩体上面加盖伪装。周厚岗在这掩体周围,反复地看了几遍,问那个机枪手:“我们做工事为的什么?”
机枪手回答:“保存自己,杀伤敌人!”
“好!现在我们看这个,”周厚岗指着掩体说,“合不合你讲的要求呢?”不等机枪手回答,周厚岗叫王炳谦和尹国宝跟他一起往坡下走。
走了不远,转身向斜坡上的机枪手叫道:“我站在这里,你瞄一下看看!”
机枪手跳进掩体,架上轻机枪,但够不到连长的位置。他只得局促地说:“死角太大!”
周厚岗叫机抢手下来,对大家说:“顶门看,掩体可以发扬火力;下来看,远了还能打,近了就成死角。”又问大家,“你们看是不是?”机枪手急着要上去:“连长,我去修改。”
“掩体要修改,道理更要摸清楚。”周厚岗把机枪手拉住了,“做工事是为了对付敌人,敌人从哪里来,我们就在哪儿打倒他!光知道保存自己,不研究发扬火力,工事就是做得象钢骨水泥一样的坚固,也只能挨揍!”周厚岗顺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就象团长拿着那根天竺筷的姿态一般,“最主要的问题,是要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去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那么,挖工事,光靠铁锹、卖大力还不行,还要用脑筋!好吧,加紧去修改。”
尹国宝望着机枪手上坡的背影,暗暗地思忖:“我们有这样的连长,打胜仗还有什么问题!怪不得,我们排长老是说一一连长是‘诸葛亮’!”在信心充沛的同时,他感到心里的疙瘩在活动,“暧,连长最喜欢有人提出问题跟他研究,何不趁这个机会问个明白,要不,打起仗来总别扭。”他拼命用舌尖舔着嘴唇。
周厚岗看出尹国宝象有话要说,就问:“尹国宝,是向我要手榴弹?”
“不,这回不,手榴弹够敌人受的!”尹国宝指着坡上说:“连长,支撑点设在这上面能行吗?”原来,尹国宝在构筑掩体时,曾一再察看了自己的阵地。他认为:山岭是那么长,敌人到处可以上来,而自己站的位置总是不险要。当时他虽没有吭气,心里可憋出了疙瘩。
“不行吗?”周厚岗微微一怔,心想:“支撑点是敌我争夺的主要地方,我和营参谋长、各排排长经过10几次选择后才确定的。难道说,战士们在具体构筑的过程中,又发现了我们考虑不周的新问题?”
周厚岗渴望地说:“尹国宝,说你的。”
“我们的前沿阵地,太平坦,连长你看,”尹国宝正要指给连长看,忽然,他本能似地揉了下眼睛,脱口而出地叫道,“变啦!”
尹国宝兴奋地接着说:“连长,怎么搞的,朝鲜的山头会变把戏。我们的阵地,从山下往上看,嘿,真是个‘老虎嘴’! ”
“尹国宝,我们要学会‘眼观四处’,懂不懂?”尹国宝点着头。周厚岗接着又讲:“打仗,需要我们用敌人的眼光,来衡量我们自己的阵地。”
敌人的夜航机飞过山头,公路上响起我们的防空枪。夜深了。周厚岗临走,向八班同志叮嘱:“你们是五连最前面的一个战斗班,关系着全连、全团、全师的胜利,只准打好,不准打坏!你们一定要把这个支撑点,变成确保主阵地安全,消耗和疲惫敌人的‘虎口’ ! ”
周厚岗走向观察所。这儿,可忙坏了八班同志,他们上上下下地在演习。尹国宝最精神,装作敌人向我们偷摸,副班长王炳谦在纠正每个工事的偏差。这样,足足搞到东方透亮,八班守备的支撑点,才真正成了一个名副莫实的“虎口”。
观察所里燃着几片油松,在跳动的火光下,周厚岗在和党支部副书记张文义研究天明要开个骨干会议,贯彻正确的战术思想。
他们研究得很详细。最后,张文义响亮地说:“连长,我同意你的意见,以少胜多,用近战的手段,大量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坚守785高地!”停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讲下去,“我们要继续想办法,来帮助战士们认识这一次战斗的意义,帮助他们消除顾虑……”
外边,夜航机又在盘旋,周厚岗笑着对张文义说:“留神些,别叫这‘值夜班’的把我们的作战计划偷听了去!”
周厚岗讲完话,顺手拿起电话耳机,把刚才研究的问题向营首长作了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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