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夏的深夜,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泻。邹本经从梦中惊醒,胃部又是一阵剧痛。他翻身起床,冒着大雨来到值班室。值班参谋邵长文见他水淋淋地赶来,忙问:“参谋长,有啥事?”“这场暴雨来势猛,部队营房漏不漏雨?靠近山脚下的连队有没有危险?堆放在江边码头上的施工器材会不会被洪水冲走?隧道里会不会出现塌方?”他指示邵参谋立即通知各连做好防洪准备工作,各隧道要注意观察险情,江边码头要加强岗哨,并迅速把情况报告给他。邵参谋打完一连串的电话,刚朦胧睡去,邹本经又来到值班室,卷得高高的裤管滴着泥水。邵参谋关心地说:“你有胃病在大雨里跑来跑去,小心着凉患病。”“不要紧,快说说各连队的情况。”邵参谋向他汇报了部队防洪情况,他才放心离去。这一夜,邹本经没有合眼。天一亮,他又带着机关干部下部队检查防洪工作去了。
隆冬的一个夜晚,气温急剧下降,风卷着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正在二连蹲点的邹本经被冻醒。他想,风雪这样大,战士们睡得暖不暖?炉火旺不旺?他披衣起床,踩着积雪,一个班一个班地查看……
多少年来,邹本经就是这样度过了许许多多个不眠之夜,干部战士的冷暖、疾苦和安危,时刻牵动着他的心。副营长刘建炳胃不好,邹本经就一天3次催他去医院检查;技术员齐德玉患慢性糖尿病,就不给他分配工作,让他休息;战士杜红元因病住院,他买了罐头、白糖亲自到医院探望……他心中只有党的事业和他人,唯独没有他自己。
那是1965年初春,邹本经的胃病更加严重了,他在领导和同志们的再三催促下,才住进了医院。初诊是胃窦炎,怀疑是胃癌。这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晴天霹雳致命打击,邹本经却没把它放在心上,他说:“即使是胃癌,我也要为革命拼到最后一口气。”他人在病房,心在工地,住院不到3个月,就急着要求出院,医生嘱咐他: 3个月后再来复查确诊。他出了医院大门就一头扑到工地上,蹲在隧道里,白天黑夜地干,干! 3个月过去了, 3年过去了, 3个3年又过去了,邹本经早把复查确诊的事丢在脑后去了。这些年来,领导和同志们催他,爱人多次提醒他,他总是说工作忙,走不开,不肯耽误工作时间去医院检查。一次,邹本经参加上级举办的读书班。读书班离医院只有一里多路,领导和同志们多次劝他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他仍舍不得耽误学习时间去看病,等到读书班结束,领导和同志又找他去看病时,他已经赶回工地了。同志们说:“参谋长走到哪里都感到时间紧,没白没黑地工作,他的工作永远做不完。”
邹本经患重病10年,从未向别人讲过自己的病情,更未要求什么特殊照顾,他长期忍着剧烈的病痛,顽强地工作着。1973年夏天,他的病情恶化,吃不下饭,经常呕吐,每逢下连蹲点或检查工作,干部战士们总想给他做点病号饭,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谢绝,和战士吃一样的饭。他说:“这样吃心里舒坦,嚼着也香!”他在四营蹲点时,炊事班的同志见他带病工作,一身汗水一身泥,感到心疼,要给他做病号饭,他执意不肯,说:“老毛病,吃啥都一样。”晚上,他从工地回来,发现床头放着一包饼干,便问通信员:“哪来的?”通信员说“管理员买的。”他立即找到管理员付钱。管理员说:“参谋长,你带病工作,又不肯让同志们照顾,全营同志心里过意不去,这两斤饼干也花不了多少钱,你就吃了吧。”邹本经严肃地说:“同志们的心意我领了,饼干我也收下,但钱一定要付。我们不能损公肥私,更不能侵占战士的利益。”他硬是按价付了钱,并叮嘱说:“以后再不要这样做了”。
部队转战到一条新建铁路线上,他一家5口人,住在一间简陋低矮、面积不到10平方米的房子里,人站在床上,头顶着房瓦,夏天又闷又热,冬天四面透风。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几次要给他另找房子,他都谢绝了。他说“咱们是来修铁路,搞社会主义建设,又不是来享福的。这比过去战争年代风餐露宿强多了。”
一天,邹本经的爱人流产,引起大出血,病情十分危险。领导和医生几次打电话,才把他从工地叫回来。他回到家里看了看,简单地安排了一下就要走,孩子们一把拉着他的衣襟,哭着说:“妈妈病在床上,你走了,谁来照顾妈妈?”他对孩子说:“妈妈有医生治疗,比爸爸照顾得好。”他爱人见他前脚进屋,后脚就要出门,一时想不通,邻居们也都劝他说:“家里有病人,你就请几天假照顾一下吧!”邹本经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爱人,又看看最大才8岁的3个孩子,感到家里确实很需要他。可是,他想到正在工地上日夜奋战的干部、战士,想到工程任务,便坐在床前,给爱人解释说:“这阵子部队正紧张施工,怎么能因为家务事影响党的工作呢?”爱人听了后,感到他的话在理,没说什么。邻居们也深受感动,说:“你放心去吧,我们一定替你照料好她。”邹本经进家不到一小时,又赶回工地去了。
1974年春天,邹本经的病情更加恶化,身体消瘦虚弱得不成样子,但是,他从2月中旬开始,蹲在一个重点隧道工地上,直到5月下旬党委开会,他才回到机关。同志们见他坐在那里,黄豆般的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渗出来,连拿笔做记录的力气都没有了。党委决定让他立即住院治疗。临行的前夕,他向主持司令部工作的同志具体交代了每项工作,又忍着病痛的折磨连夜赶到工地。他吃力地查看工地现场,了解几天来的施工情况,发现有些同志有一种松劲情绪,他建议党支部召开了支委会、党团员会议和全连干部、战士大会。他在每个会上都作了动员,谈了今后隧道施工的设想,号召大家向新的目标前进。开完3个会,已是半夜时分,他深情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工地,望着送行的干部、战士,久久不肯离去。他对大家说:“我不久就回来,咱们还要继续并肩作战!”
五
邹本经被送到北京,当医生打开他的腹腔准备作切除手术时,一下子惊呆了:胃癌晚期,广泛扩散!手术已无法进行,只好含着泪水缝合了腹腔。
人们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病情如此严重竟能日夜蹲在隧道里,带领部队艰苦奋战3个月!他要忍受多大的痛苦,要有多强的毅力!这样一个坚强的战士,竟要被可恶的癌症夺去生命,怎不叫人揪心啊!惋惜悲痛的情绪象低沉的阴云笼罩着病房,压在人们的心上。有的同志暗暗擦去眼角上的泪水,强作笑容去宽慰他。邹本经却是那样坦然、镇静。他对医护人员说:“你们大胆在我身上试验,成功了,我可以重返战斗岗位;失败了,顶多一死,没有什么可怕的!”
邹本经住院不久,接连3次打电话给部队党委号请求组织上同意他出院。他说“我的病就这样了。一个共产党员不能老在病床上消磨时光。我要回部队去,争取在生命有限的时刻里,为党多做点工作,战斗到最后一息。”
然而,病情在急剧恶化,病痛折磨得他白天黑夜不能睡眠,不能饮食,全靠输液维持生命,精力已极度衰竭。但是一谈起工作,谈到铁路建设,他便顿时情绪活跃,精神振奋。他随身带着一本全部队管区的“工程示意图”,经常摊开看,一看就是半天,有时还指点着图纸,与前来看望他的干部战士讨论施工中的问题。他说:“你们到这里来,尽量把施工情况谈详细些,我虽然不能和你们一起在工地上干了,还可以给你们当当参谋啊!”这些天来,邹本经的精神有些恍惚。每见他从梦中醒来,常常是一身冷汗。他连续3天汤水不进,眼睛不睁,不说一句话。见此情景,医护人员含着眼泪向部队发出了“病危”通知。与参谋长一起战斗过的二营干部,从工地急急忙忙赶到了医院。他们站在邹本经的床前,强忍着悲痛,不哭出声来。
这时,参谋长的爱人金立贤伏下身子,贴近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老邹,二营的同志们来了,你看看他们啊!老邹……”邹本经吃力地慢慢睁开了眼睛,对着泪水满面的营、连干部断断续续地说:“隧道里的泥夹层……处理好了没有?还掉不掉石头?那块危险石……排除了没有?你们……要看好,不让它掉下来砸伤战士……”
一天,邹本经拉着老战友邓山的手,一再恳求地说“你一定要想法找个车,把我拉到工地上,看看隧道,看看桥墩,那怕让我只看一眼也行!”
在邹本经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也没有间断过听广播,因为他的心是在跟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脉搏一起跳动啊! 1975年4月18日,邹本经刚从昏迷中被抢救过来,嘴唇微动,失神的眼睛好象在找什么。他爱人急忙走近床前,他没有说什么;儿子、女儿站在他眼前,他也没有说什么;焦急的眼神仍然在寻找什么……人们从他的日常习惯中忽然明白了:现在是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时间,他要听听祖国各条战线上的胜利消息!卫生员忍着泪水打开收音机,小心地贴近他的耳边,慢慢地调着音量,一直调到了最大限度,只见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邹本经在逝世前曾对孩子们说:“我可能看不见祖国未来的面貌了,但我能想到祖国的锦绣前程。你们要听毛主席的话,听党的话,接好革命的班,要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掏出一颗心,豁出一条命,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充满战斗豪情的遗言,不仅是对子女的嘱咐,也是对部队干部、战士的殷切期望。
为了表彰邹本经同志的革命业绩,经上级批准追认他为革命烈士。他一心为革命,一心为人民的彻底革命精神,象一面火红的战旗永远在人们心中飘扬。
(《解放军报》记者、通讯员 《铁道兵报》通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