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初夏,我随北江支队的一个小队在新丰县马头镇后面的深山中担负着警卫以黎崇勋为参谋长的参谋处的任务。在一次击退蒋军偷袭的战斗后,接到上级命令到英德集中。我们经过两晚的夜行军到达英德县龙口,与大部队会师,见到了邬强支队长、郑伟灵大队长及许多分近年的同志们。战友重逢兴奋极了,互相热烈握手、拥抱,畅谈别后的战斗历程。
这时上级向我们传达党中央的指示,大意是: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企图掠夺胜利果实,阴谋发动全面内战。经我党揭露其阴谋并进行坚决的斗争后,在全国人民要和平反内战的强烈呼声中,蒋介石被迫与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代表团在重庆进行谈判。为了实现全国的和平,维护人民的利益,我党在谈判中作出了有原则的必要的让步,与国民党达成了协议,其中有一项就是东江纵队撤出广东解放区,北撤到山东解放区。首长又告诫我们:蒋介石对和谈是毫无诚意的,北撤部队务必提高警惕,随时准备粉碎敌人破坏谈判协议、挑起内战的阴谋。东纵北撤后,反动派必定会向解放区人民进行残酷的镇压,因此留下来坚持秘密武装斗争的同志必将面临更加艰巨、复杂、长期的斗争任务。首长讲话后不久,北撤人员和留下坚持斗争的战友名单宣布下来,我在北撤之列。当晚我失眠了,心情既沉重又兴奋,沉重是因为要离别我们浴血战斗过的故乡和人民,与共同战斗过的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战友告别,前路漫漫,不知何日才能凯旋归来;兴奋的是向往老解放区,向往与八路军老大哥会师、学习,共同为建立新中国而战斗。
这天我们学会了一首从陕北抗大传来的歌,歌名已经忘记了,歌词还记得几段:“同志,你听,抗日的吼声四起/你看,红旗在火光中高举/我们热烈地相处,也热烈地别离/学习、斗争,斗争、学习/在工作中锻炼自己/……努力努力,党在热望着你/到前线上去/到广大群众中去。”旋律是那么的优美,歌词是那么的动人。同志们噙着泪水唱着“……我们热烈地相处也热烈地别离……党在热望着你”。是的,我们这些共同战斗过的战友,为了广东的和平,如今要热烈地别离,我们将要离开战斗过的故乡,飘洋过海到遥远的北方。但我们坚信,我们一定会实现党的热望,人民的热望,一定会打回广东,胜利必将属于我们的。为了支持留下坚持地下武装斗争的战友们,我们主力大队把两挺最好的机枪——勃朗宁和捷克留下给他们。我们坚信他们一定会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战斗到胜利的明天。
6月中旬,粤北部队北撤人员全部到达龙口,南下行军赴惠阳大鹏湾集中参加北撤。执行小组的国民党代表勾结美国代表给我们定下了许多苛刻的规定。什么途中不许召开群众大会;不许向群众宣传;必须白天行军;指定行军路线、驻地……等等。为了争取全国和广东和平的实现,我们忍辱负重,顾全大局,执行协议。但广大根据地群众不理睬他们这一套,每当部队行军到村附近时,就有许多乡亲夹道相迎,为我们送别。那一张张愁苦实的脸孔,那一双双深沉期待的眼睛,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舍不得这支子弟兵,他们大概想到东纵北撤后国民党反动派的残酷镇压,地主恶霸将要反攻倒算,苦难的日子又将来临,他们祝愿我们一路平安胜利北撤,在期待我们胜利归来解救他们。东纵儿女博客 忽然我在人群中见到几张熟悉的脸孔,那是我参军前在韶州师范读书时的同学,唐庚、潘贻璋、冯序缪等,我们一起在学校地下党支部领导下参加过抗日救亡进步学运工作,北支到英德后他们又都参加了北江支队,如今他们又转到地方党,搞秘密的群众工作。他们用殷切热烈的目光望着我,可是由于秘密工作的限制,我们不能交谈,不能握别,我只好向他们报以感谢的眼色和会心的微笑。我知道他们是在祝愿我们胜利北撤,等待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啊!亲爱的战友,你们将要迎接更加艰巨残酷的斗争,但有党的领导和广大群众的支持,你们一定会坚定顽强地战斗不息,直到我们胜利会师的那一天。
二、粉碎敌人挑动内战的阴谋
粤北部队北撤人员大多是部队的骨干,干部多,战士少,于成立了一个干部队,担负司政机关的警卫工作,我是该队的一个成员。部队经过了五六天的行军,到了龙门永汉地拯,按行军路线驻地规定,司政机关驻在一个名叫三坑的村落。这里四面高山,地形对我们极为不利。尾随我军的国民党一三一师,对我们虎视眈眈,妄图伺机消灭我们。部队到三坑时,他们的前头部队距离我们的后卫部队山头只有几百米,内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时执行小组中我方代表向美蒋代表提出严重抗议,强烈要求蒋军立即后撤。据首长事后向我们传达,杨康华主任当时警告美蒋代表:我们共产党人为了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是不惜牺牲的,如果国民党军队胆敢发起内战,我们必将决一死战,但那枪声一响时,子弹是不长眼睛的,那时我们就无法保证你们这些代表的安全了。几句话把美蒋代表吓得发抖。他们赶快爬上山去,命令131师立即后撤。反动军队对人民是那么凶狠,可是在其美国主子面前却像哈巴狗那样俯首贴耳,唯命是从,立即后撤,避免了一场内战爆发。
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我们干部队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为了准备打仗,同志们在擦拭武器,我身旁的卢标擦驳壳枪时不慎走火“啪”地一声子弹打在地上反弹起来击中了邬强的爱人刁慧民的一只眼睛。在场同志顿时紧张起来,在这关键时刻那方面打响第一枪就要负挑起内战的责任,如果敌人听到了立即就会找到向我们发起进攻的借口。好在这粒子弹装药不足,响声不大,没被敌人听见。可是刁慧民的一只眼睛却被打瞎了。邬强听到情况立即跑来,一面叫医生抢救刁慧民,一面立即了解外面的反应,准备应付突然事变。但对卢标,他没有发火,没有责备,没有处分。可是卢标却懊悔、羞愧得无地自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这种自责就是对他自己的最大处分。呵!我们的可敬的邬支队长,您的政治修养真是到家啊,值得大家钦佩。
三、反动派的丑恶面目
由于干部队执行着警卫司令部机关的任务,因此行军过程中和警卫执行小组的国民党宪兵连及执行小组人员时有接触。时值盛夏,赤日炎炎,骄阳似火,我们在酷暑中爬山涉水,热得汗流决背,口干舌燥,但人人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而那些国民党宪兵却个个垂头丧气,衣冠不整,歪戴着帽,敞开了军装,倒挎着枪,有的把枪当拐棍,边走边唉声叹气,怨声载道,埋怨调来执行这苦差事。这连宪兵全部苏式装备,配三角刺刀的水连珠步枪、转盘机枪……他们的头子大概是想用这些苏式武器来气我们、吓唬我们。可我们说:“你们那些苏式武器算什么,那是抗战时苏联人民用来支援中国人民打日本的,而你们却无耻地用来打内战。看!我们的武器,有日本的三八枪、蒋介石军队的中正式,美式的卡宾枪、英国的红毛十步枪,那是我们从日本鬼子手中,从打内战的蒋军手中缴获来的;从被日寇占领的香港英军武器库中抢运出来的。掌握这样武装的军队,才是真正的英雄军队。”这些国民党宪兵也真熊包,他们一路走一路逃亡,据说走到葵涌时逃剩了一个班的兵力。
至于那个躺在轿子上,摇着芭蕉扇,让民夫抬着走的国民党代表黎国熹,一路走一路在那里骂骂咧咧,埋怨这差事太苦了,“下一回如果要我去海南岛,我死也不去了。”那个骑在马上的美国代表更是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一路走一路吱哩咕噜地不知在骂什么。这些反动派当他们干反共反人民的勾当时,其气焰是何等地嚣张凶狠,不可一世;稍遇到一点苦头时就垂头丧气,像只丧家之犬,真是可耻可笑极了。
四、回到了东江纵队的发祥地
我们经过10多天行军,终于6月下旬渡过了东江,回到东纵的发祥地大鹏半岛,进驻大鹏湾边的葵涌镇。老根据地人民对自己的子弟兵情深似海,当我们行军进入葵涌时无数乡亲夹道欢迎,老爷爷、老妈妈、大嫂子们纷纷提着水果鸡蛋来慰问我们,一些老妈妈向我们呼唤:“阿妹,你们转来啰!”不知为什么东江的客家人把男儿昵称为阿妹,可是那声音是多么地亲切温暖啊。有一个老妈妈走到我面前问道:“同志,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阿妹廖瑞芳呀。”我一听愣着了,廖瑞芳是我们的一位小队长,他为人诚恳热情,作战勇猛顽强,最擅长发射枪榴弹,在一次战斗中,他只用一发枪榴弹就把敌人的机枪打哑了。可惜在英德的一次遭遇战中,他英勇地牺牲了。面对着这位慈祥的老妈妈,我不知怎样回答,我不忍心告诉她老人家廖瑞芳牺牲了,行军途中也不允许我向她做细致的思想安慰工作,我只好忍痛地答道:“廖瑞芳?我们不是一个中队的,我不认识他。"把这沉痛的噩耗留给地下党的同志向她转达与安慰吧。我随队伍前进了。老妈妈还站在人群中,用期待和渴望的目光望着一个个从身旁走过去的战友。可惜她永远也见不到她心爱的“阿妹”了。呵!廖瑞芳同志,我们永远铭记着你英勇献身的革命精神,我们北撤后还要继承你的遗志,为建设新中国而英勇战斗,我们必将用胜利的消息来告慰你的英魂,告慰亲爱的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