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夏季的一天,吉林省榆树县委书记特意将张国富请到了自己办公室里。县委书记拉着张国富的手说:“国富啊!你是共和国的特级战斗英雄,也是榆树县人民的骄傲,为了妥善安排你,县委决定,将你调到县委工作,怎么样?”
张国富摇了摇头。
县委书记以为他对安排不满意,急忙说:“如果你认为不合适,等到半年以后,我们再作调整。”
张国富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今后不做官,想务农。”
县委书记不解地问:“你舍生忘死为的是什么呀?”
张国富解释说,为的是我们劳苦人民过上好日子。战争年代,自己身边不知倒下了多少战友,他们再也感受不到新中国的阳光了。自己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不想借牺牲的战友们的光,在地方享受高官厚禄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共和国的胜利,不是一个人的功劳,合上功劳簿,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自己要用双手去生活。
一席话说得县委书记热泪盈眶。
张国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从16岁开始参军一直到复员转业,对农活一窍不通。什么春种、秋收,播种、收割,什么扶犁、点种,套车、拉磨,他都有劲儿使不上。
有一天,新婚不久的妻子犯愁地说:“咱们俩总得找点什么活计吧!要不瞪着眼睛饿死么?”
张国富笑着说:“天无绝人之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妻子问:“你有什么秘密?快说!”
张国富说:“黑龙江省鹤岗矿务局正在招收工人,尤其是煤矿急需消防人员。我这个部队转业人员,正好适合干这一工作。”
经过两天两夜的商议,张国富和妻子悄悄来到新立镇政府,开了一张“支援煤矿建设”的介绍信。在张国富的百般恳求下,镇政府秘书在介绍信上将“张国富”改写成了“张国福”。虽然是一字之差,可一位曾经枪林弹雨的共和国特级战斗英雄,从人们的视野中静静地消失了。隐名埋姓,这是张国福用来表达对生存感悟的一种特殊方式。
张国福带着妻子,肩扛着简单行李,来到了黑龙江省鹤岗矿务局。当时,他的档案、户口等什么都没有带,他的复员证、立功证、军功章等更是露都没有露,完全是按着“介绍信”里介绍采用的。
当时,招工单位听说张国福是当兵出身的,便将他安排到鹤岗矿务局十三厂消防队,在那里当了三年消防队员。由于矿务局不断地更新设备和引进新技术,张国福所在的消防队慢慢解体了。
消防队解体以后,原来的队员们纷纷投亲靠友找关系,大都分配了满意的工作。可张国福呢,是一个外来人,人生地不熟的,只好静等组织上的安排。有一天,十三厂负责人事的同志找到了他:“你愿意干火药工吗?”
张国福问:“不就是摆弄火药么?”
人事同志解释说:“不是制造火药,而是从南方往回押运火药的原料。”
张国福笑了:“哦!押运有什么难的?”
人事同志没有隐瞒他,说这个火药工是十三厂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工种。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上岗,可都没有干上一个月就要辞职,要求调换工作岗位。
张国福不以为然,不就是苦累加危险么,就是掉脑袋也不怕,只要是为了新中国建设。
人事同志半信半疑,但看到张国福坚定的态度,就把事情敲定了。
第二天,张国福在十三厂人事同志的陪同下,来到了火药押运队。这时,厂内有十几个人围着张国福,就像看外星人一样,堵了个水泄不通。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这个工种哪里是人干的?还有的小声说:“火药工,特别危险,弄不好会出人命的!”还有个好心的工人拉着张国福的衣襟:“我们听说你参过军,那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是不是?”
张国福领了大家的心意,但却没有改变想法。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张国福的工作是坐在闷罐车里从南方押运到黑龙江省鹤岗矿务局。从南方运回TNT原料,再把制好的火药运到鸡西、双鸭山、七台河等地的煤矿里。一路上,光坐车就需要几天几夜。每一次他都弄一个破麻袋片往闷罐车里一铺。夏天,这里面又闷又热。一到冬季,这里变得又冷又饿。这么一次押运,就得煎熬几天几夜。
有一年夏秋交替的时节,他经历了一次险情。
那次押运,下起了暴雨。一声炸雷,将大地震得微微地颤抖。闪电像一条浑身带火的赤蛇飞过天空。沉闷的雷声如同无数个铁球在天空滚动。苍天像被戳了个窟窿,暴雨倾盆。
躺在闷罐车里的张国福突然被头顶上的雨滴惊起:怎么?闷罐车漏雨?
张国福迅速地站起来,仰脸一看,因为此车年久失修,在车顶的连接处出现了锈蚀的漏洞。雨水顺着漏洞,一滴一滴地流淌,然后变成了“放流”。他一眼看到,火药原料马上就要被雨水浸湿。不行!决不能让雨水流进原料中,决不能让国家财产在我手里受到损失!
张国福伸开双臂,将原料一袋一袋地重新码垛。由于空间太小,还有四袋原料无处安放。没有别的办法,张国福只好将自己躺卧的地方挪开,然后,将自己铺的麻袋片盖在原料上面。可是,风大雨大,闷罐车内的“雨流儿”顷刻间便把麻袋片浸湿了。这时的张国福什么都不顾了,一下子趴在原料上面当起了挡雨篷,任凭车内的“流水哗哗”。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暴风雨足足肆虐了四个小时,可张国福一动不动地趴在原料上。
运输车通过四平市时,司机选择了一个地方停车。当司机打开闷罐车门时,发现张国福趴在那里。司机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张国福才从极度紧张中清醒过来。
司机很感动,可对于张国福来说不算什么,他只是将湿透的头发用手捋了捋,笑了。
还有一次更危险的经历。
有一年秋天,从沈阳通往开原市的公路正在维修。一时,所有的车辆全都从公路下面的土路通过。当火药车行驶到开原一农村时,由于道路泥泞,十分难走。司机一不小心就驶进烂泥坑里。几次启动,闷罐车的车轮光打转不动弹。
没办法,张国福便用铁撬杠撬动。就在这时,闷罐车车门松开了,一麻袋原料掉在了车辙里。张国福发现以后,二话没说,快步冲到后面就要搬运原料。此时,谁也没有想到,一队农村迎亲的人们敲锣打鼓鸣放着爆竹向这边走来。迎亲队伍中有一个小伙子点燃了“二踢脚”,只听“砰”地一声,就没有了声音。偏巧,爆竹落在了原料麻袋上面。
张国福手疾眼快,将爆竹抢在手里,使出浑身的气力,抛出20多米远。
“砰”的一声,爆竹爆炸了!
好险呀!
张国福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庞、脖颈流淌下来。他将两手一伸,挡住了迎亲的队伍:“乡亲们!我们是押运火药的,请你们不要在这里燃放鞭炮,以免发生危险,我求求你们了!”
目睹刚才所发生一切的小伙子,急忙上前认错:“对不起呀!实在是对不起呀!”
在小伙子的倡导下,迎亲的人们帮张国福将陷进坑里的闷罐车推了出来。事后,张国福有点后怕地说:“如果反应不快,恐怕要发生特大责任事故!”
当十三厂工人们得知这一消息时,有的工人马上找到张国福,直截了当地劝说他放弃这一危险的工种,并许诺为他找一个特别轻闲自在的岗位。可是,张国福婉言谢绝了:“兄弟!你的好意我真的领了!不过,这个工作不能放。”在他看来,只要怀着一颗对国家、对人民负责的心,什么困难,什么危险,都可以克服。
几天以后,厂领导考虑到张国福已是两年的火药工,打算找另外几名工人,接替他的工作。可张国福仍然坚定地留了下来。他想为十三厂多出一把汗。
为了证实自己特别能胜任这个“火药工”的工作,从那时起,张国福隔三岔五地把自己的5岁小儿子抱到闷罐车里,和他一起负责押运。张国福之所以这样做有两层用意,一是从小培养自己的儿子吃苦耐劳的意志;二是要向大家表明,困难没什么可怕的,危险没什么可怕的,我把自己的儿子都押在车上!
至于装卸火药原料,就更不在话下了,张国福干起活来比年轻人都猛。至今十三厂退休的老人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都说张国福那时干起活来力气大,没人能比。
就这样,张国福在十三厂一干就是25年,进厂时工资是四级工,一直到退休都没有涨过。他的老伴儿送给他一个外号———“张四级”。
(摘自《北京文学》2009年第5期 英雄埋名四十年 作者:泽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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