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会文同志简介:

历城区孙村镇顿丘一带,南北朝时期的刘宋王朝设立顿丘 郡、顿丘县,后魏依设县;《王氏族谱》载:王氏北宋祜元年间,安家 于此;清代乾隆年间留下“熙朝双瑞”的事迹;近代以来,顿丘地区 是我区风气开化较早的区域之一,东顿丘位居“三顿”之东,称东 顿丘。该村陈会文先生( 1901 - 1974),以北大毕业、擅长外语、才 思敏捷、正派清高、桃李遍鲁而闻于山东教育界;抗战期间,以独 立人格主办马彭中学而成为济南东部家喻户晓的人物。1924年 4月,印度诗人泰戈尔访问济南,省立济南第一师范英语专科学生 陈会文担任英文记录,轰动泉城学界。1992年12月,历史学家孙 思白先生撰文《平生风义兼师友》,记述了与先生交往的几个片 段,展现了会文先生的风采: 陈会文先生,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中他是我们家乡一带的名 人。其实,他在山东教育界也算得上知名之士。山东教育家鞠思 敏、王祝晨、齐綦霖、宋还吾、郑又桥、李光家、孟云桥、崔祝生、杨 启哲等人都与先生有所交往。他一生未参加任何党派,说不上有 什么轰轰烈烈,但学有专长,思想敏锐,教才育人,可以说桃李满齐鲁。关于他的生平经历,已有张鼎麟先生写的《陈会文传略》记 其梗概。这里仅就我与先生数十年交往中的几个片段作些记述, 以补《传略》所未详,并以志我对先生的怀念之忱。 (一) 先生是我初中时的老师,又可说是我的兄长。因为先生和我 是同里,和我两个哥哥是幼年的同学。我的大哥名孙实仁,字静 山;我们村子里还有一位名叫刘寿江,字锦涛的少年。他们三人 非常交好,都以天资颖悟、读书优异、文笔迅敏而为师长所推许。 清室既覆,民国改元,章丘县第一所高级小学——章丘县立高级 小学堂初创招生,他们三人先后赴考,皆名列前茅,时人目为“村 中三才子”。但其后刘、孙二人皆因故辍学,未能深造,只有会文 先生由小学而中学、而升人济南第一师范英文专科,学业日进,蜚 声乡里。 当我八九岁在本村初小念书时,他已是省城里一位中学少 年。放假回家,他很少外出,他的一言一行,我只是从乡人或哥哥 口中听到一些。不过街头巷尾,我也偶然望见颜色,见他一身朴 素的学生装,风度翩翩,仪态潇洒,在我一个小学生眼里,仿佛觉 得他是“天人”。 我1 1岁的秋天,被送到邻村一所私立高级小学去念书。这 所小学名叫“逊志小学”,这个村子名叫“西顿邱”(我们村子名叫 “东顿邱”)。西顿邱这个村子在我们家乡一带从来算是文风鼎盛 的了。这个村里不但有清末留下来几位有名的秀才,而且还有几 个师范生,都算是这一带的文化人。他们或以诗文见称,或以书 画名世。我来到逊志小学后,曾有幸窥见这些当地人物的丰采,聆听过他们的议论。茶余饭后,他们数说本地英才,每当说到“东 顿邱陈会文先生”时,总是赞誉有加,称道不已。作为一名小学生 的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听来总是格外高兴。其实,这时我和先 生还从来未接触过。 (二) 我能从封闭的农村跳出来,走进省城去读书,是我少年时代 迈出的重要一步。提携我迈出这一步的是会文先生,这一步奠定 了我以后的趋向。从这个意义上讲,先生是我的恩师,毕生难忘。 当我年满15岁时,升中学遇上了困难,使我困惑。困惑来自 两个方面:一是我在逊志小学已过了五个年头(它原为二年制), 虽是班上的优秀生,却还拿不到一张高小毕业证书。原因是这所 学校很不正规。上半年是英、数、理,按正规小学排课;下半年就 又变为五经、四书、古文观止,成了私塾。如此反反复复,帮助我 念了不少的古文诗词,却没能系统地学完高小应学的数理与外 语。这是张宗昌督鲁提倡读经影响下的怪现象,因此也就无法取 得一张合格文凭。拖到1928年,“济南惨案”发生,胶济路被日军 占领。天下大乱,学校跟着关了门,我实际失学了。虽然强烈的 升学愿望驱使着我私下自修英语、数、理、化,但又不断地自问: “我该怎么办”?“升中学则不足,入小学则有余”,是我自己解不 开的一个疙瘩!二是我的家庭方面。我经商起家的老父,总希望 子继父业,三番五次叮嘱我写小楷、练珠算,为学徒经商作准备。 而这恰恰是我所最厌恶的,以致忤逆亲意,惹他老人家生气。这 时长兄已故,父亲在外,二哥当家。二哥爱我,也一向重视我的学 业,但他也不敢公然地违背父旨,而且他即使同情我,又想不出为我解脱的法子。来自以上两方面的障碍交织成一张苦恼的网,把 我束缚得紧紧的,忧愁与烦闷,压在心里,每天筹思着、盘算着。 我简直成了少年的维特,虽然思考的不是一回事。 时光流转,1929年的春节来到了。夏历元旦之晨,按乡俗我 随二哥到村中逐户拜年,二哥把我带进了一所幽静庭院里,这里 就是先生的家。我们正在礼叙之后辞别其家人时,忽见先生走出 来与我哥作亲切的寒喧问候,转过来看到我问我哥说:“这是三 弟?”我还腼腆,没说什么;我哥答应了个“是”字,就告别了。回到 家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总算第一回接近先生,还承他问到 我。早饭过后,红日瞳瞳,家人都欢欢喜喜,享受他们的新年之 乐,独我一人躲在僻静处思量:我可否去见先生?他能指我一条 路吗?他又怎样解决我所有的实际问题呢?反复琢磨到下午阳 光西斜,我鼓起勇气去敲了先生的大门,进门后先生引我人室上 坐。没讲几句闲话,先生就问起我的学业情况来,我从头到尾把 我的学习情况、现在的处境、我的愿望全盘托给了先生,等待先生 的指示,想不到先生是这样的爽快。他说:“三弟,你很有志气, 好!难得!”“你应该升学深造。你家的经济条件比我读书时好得 多,你的困难比起我当年遇到的小得多。这算不了什么”。“你们 弟兄的天赋都是不错的。当年你两个哥哥屈从家长愿望没能继 续升学,很可惜。你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要按你自己的愿望行 事。”“这样吧,过几天我就回省城去。下年我到什么地方教学还 没定下来(按:当时先生已教中学了),等我定下来后就写信告知 你。你接信后可瞒着家人离家去找我,我为你安排读书的地方。” “这是件好事,有违父母之命,也不为不孝!你看怎样?” 先生这段话,在我当时听来,真像金声玉振,如饮甘露一般的 痛快!我兴奋的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其后经与先生商量,没按“瞒着家人出走”的计划行事,改由 他约我二哥一谈。他一席话讲得我二哥愿全力支持我升学,并负 责劝说我父亲放弃他要我学徒经商的打算。于是我的愿望实现 了。先生回到济南受聘为正谊中学英语教师,我经过报考成了正 谊的学生了。 (三) 我进了正谊(1929年麦收后),与先生几乎是朝夕相见。先 生在校里独住一间教员宿舍,我与两位同乡同学在校门外租一处 民房寄宿,与先生近在咫尺。我们经常到先生房里玩,先生也有 时来我们房里聊天。渐久,先生已知我以前在小学读了一些所谓 “经书”,文言文也算写得抑扬顿挫,之乎者也的有点味儿。但于 语体文不沾边,先生便提示我们要试作白话文,并启示我们要注 意吸收些“五四”以来的新思潮。在先生的指引下,我订阅了几份 新杂志,从先生处借来了《语丝》《奔流》等刊物;自己还买了一些 市面上有的白话小说、文集等。当时虽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奥 义,但总是生吞活剥地去咀嚼着。于是鲁迅、胡适、茅盾、郁达夫、 郭沫若取代了过去脑子里的韩愈、欧阳修、苏东坡……《呐喊》《彷 徨》《华盖集》《胡适文存》《沫若诗集》亦取代了《论语》《孟子》 《古文辞类纂》《纲鉴易知录》。从文体的转化到思想意识的更 新,先生确乎对我们起了推引的作用。 这年在山东教育界发生了一场思想论战的波澜。曲阜师范 学校的师生为了演《子见南子》这出话剧,引起了孑L府族人与曲阜师范师生的争讼,原告的控诉呈文与被告的辩驳书散播到社会上 来,一时沸沸扬扬,引起了各种议论。先生向我们介绍与评论这 一事件,他是鲜明地站在被告一方的立场上,力斥圣裔族人之非 是。记得先生的意见是:孑L老先生像他自己一样是个教书的,他 一生说了些有价值的话,所以是个思想家;但也不是句句有价值, 不应把他捧得至高无上。他也吃饭、穿衣、讨老婆,和平常人一 样。他要见见漂亮著称的南子,这也算不了什么稀奇的事。把他 生活中的某些片段编成话剧演演,这何罪之有?而且剧情内确乎 并没有恶意丑化老先生的地方……”我记得先生的话,逗得我们 哈哈大笑,听来真是新鲜。 正谊中学的校长鞠思敏先生是这所学校的创始人,著名的教 育家。会文先生原来也是正谊的学生,与鞠校长有师生之谊。这 年不久先生兼教务主任,辅助校长工作。鞠校长办学有自己的思 想主张:一是别校落榜的学生他尽量招收;二是对违犯校纪的学 生教导惩戒,但绝不开除。对屡教不改的只遣送回家,由家长管 教,愿意悔过,即可恢复学籍。鞠校长认为施教于这两类学生正 是自己应尽的天职,把他们推出校门,任其疯人社会是不负责任。 在推行这两项主张上,有些教师是反对的,认为对“不堪造就”或 “害群之马”,是不必浪费精神的。但先生却每每力排众议,赞助 校长的意见。他曾说:“鞠校长的这种主张真正体现出一个教育 家的精神,无可非议的。” 我刚踏进正谊中学的第一学期,还没脱掉乡下带来的土气。 不但衣着上不合潮流,一举一动也不像城市孩子们活泼。先生为 我们教英语,我的英语作业在我们班上虽不算坏,但也不算出色。先生指点我说:“英语与汉语在结构上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语言 文字,你用汉语的习惯思维去构造英语,那会格格不入的。”先生 的这一指点,使我开了窍门,几个月后,英语就大有起色了。 临近暑期考试时,我这个小学时代曾屡列前茅的学生却有埋 在心里的深深自卑感。我想我的成绩无论如何是无法与同班级 中的城市学生并肩的。考试既毕,成绩评出,我不敢去看陈列在 办公室的成绩名册。终于去了,我把我们班级的成绩册从末页翻 着向前面看,“丁等”“丙等”若干名没有我;“乙等”若干名又没有 我,我怔了。再翻过一页,“甲等”只一名,竞赫然是我的名字!我 们同级两班共80余人,我竞获第一,这份高兴真无法用言语形 容。回头,我去见先生。先生很平静地向我一笑说:“祝贺你,考 得不错。”我回答说:“我没有想到。”先生约我午后出游。 午睡醒来,先生与我雇了一只小船,荡进了绿柳绕岸、荷花初 放的湖中心,微风徐徐,很是凉爽。一壶清茶,先生开怀畅饮,我 心里也正甜滋滋的。先生对我的考试成绩先赞美了几句,然后 说:“眼前取得的这点成绩,只能说三弟很有希望,但学问的道路 还很漫长。中学的课程只是打下个初步基础,更高的追求,是要 博览群书,打开眼界,由博返约,有所专精,取得独到的成就。”先 生谈锋甚健,大都是对我的勉励期望之词。半日之游,十分快活, 直到黄昏归去。 (四) 北伐战争后,政治中心南移,北京改名北平。但北平仍是全 国的文化中心。 我在正谊读了两年半,还差一学期没有毕业,我就于暑假跑到北平去谋升高中,因为听说在北平花点钱就可弄到张初中毕业 证书。会文先生已于前一学期转到高唐中学去教书。这年暑假 他与几位友人和学生跑到北平来游览,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我到北平志在报考那些著名的第一流高中。但是,如师大附 中、平大高中、北平四中、河北十七中,但一个接一个的榜上无名, 名落孙山了。我这个正谊中学的优秀生怎么如此惨败呢?我愧 见先生。先生没有轻视我,反而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代我检 讨个中原因,归之于山东与北平学生水平差距过大的关系。其实 我心里明白,在正谊末后的一年中,我爱上了蓝球,时光和精力都 消耗在球场上了。虽然凭着小聪明仍然保持我班上的优等名次, 却是有其名而无其实。这样,我末后决定进了为期一年、带有集 中补习性质的弘达中学初级特班,决心把失去的夺回来。 先生的情况与我相反。他在游览故都的名胜之暇,得知北京 大学文科今年招收插班生。在朋友恿怂下,他去报了个名,只当 玩玩,而榜一揭出,就被录取了。考北大不是易事,报考插班尤其 不易;而先生竟一发而中,真如探囊取物。据先生讲,他的数学答 卷很不好,大概仅免于零分,那么先生为什么被录取了呢?不言 而喻,是由于先生中、英语成绩特别突出的关系。北大录取标准, 历来不是各门科目平均看待。只是某方面特别优异,就可以录 取。北大这种录取特点,给了我以后考学准备有益的启示。 先生以英语见长,入校后他却选择了史学系,这是先生有自 己见解的。他说语文只是工具,更广阔的学问须向历史中去 探寻。 我在弘达特班奋力拼搏了一年,1932年暑假,我一举考取北平大学附设高中,先生再一次鼓励我说:“你是有希望的”。 可是我在这所名牌高中仅住了半年就离开它了。因为我从 先生的考进北大得到了启示,检点投考大学文科最重要的语文、 外语、数学三门主课,我最需要提高的是英语。只要英语迅速提 高起来,就可以报考北大。又何必在这样一所正规的学校里把需 要与不需要的七八门功课齐头并进,消磨岁月呢?我打算再回弘 达中学人它的高级特班,只需半年就又可取得一张高中毕业证 书。证书到手,我就可以专攻英语一门,如此有可能提前升人大 学。我把这想法商之于先生,先生立即同意。于是1933年春,我 没再到平大高中报到,又转回弘达去了。 到了这年暑假,我已稳拿到一张高中毕业文凭。可是暑假回 来后,我错拿了一个主意。本应当是秋季开学,回北平贯彻我“专 攻英语”作准备来年投考大学的素愿。临时主意一变,我想过一 下教书的瘾,留在本村普集镇上当起了小学教员。乍从大城市来 到这所乡村学校,回顾环境,颇感荒凉。生活条件,同事风格,工 薪待遇,皆不尽如人意。而且教课甚忙,根本无暇进修自己的英 语。又值秋雨连绵,无处可去,心潮起伏,又一次陷入苦闷之中。 这时,先生已回到北大去了。于是我一封长信飞到先生那里,琐 琐碎碎把我现在的处境与烦恼一股脑儿倾泻给他了。不久,得到 了先生的回信。打开一看,有这么些话:“吾弟……境有顺逆。人 能处顺境,尤贵能处逆境。我不愿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如何的老话来劝导你;但总不能面对一道小小沟渠,就长嘘 短叹,趑趄不前。环境简陋,生活欠适,人物不一,并有可憎,然而 这正是世界的现实,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又何足怪?……夫人当志其远者大者,至于月薪是三十元钱也罢,四十元钱也罢,反正不 过几块钱耳,何必斤斤于此哉!为吾弟今后计,当尽快抛开一切, 整顿生活,努力自修,为升大学作准备,奈何为鸡毛蒜皮、琐琐细 事所牵累!言念及此,吾不禁为吾弟数年新教育惜也!” 我手捧着来信看呆了。这是我接近先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 样严厉的批评,真如当头棒喝,促我猛醒。反复咀嚼之后,觉得先 生说得真对,自己不禁哑然失笑:“我怎么婆婆妈妈起来?” 三个月后,我辞卸了小学教师的职务,打起行李转回北平,与 一同学觅屋于什刹海畔,全力攻读英语,一面在弘达旁听,一面请 先生帮改作业。从这年冬到第二年夏(1934年),八个多月的苦 读把我送进了北大的门坎。我作为新生进北大,先生刚好是作为 毕业生离开北大这座学府。 (五) 我与先生交往的历史,先后有四十六年之久。前六年,大体 是由济南到北平,共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十天、半个月总是会聚会 一次,听先生说今论古,快活非常。后四十年不一样了,中经抗日 战争与解放战争时期,天各一方,但凭通信,大受局限了。新中国 成立后二十余年中,虽又同在济南,但我外调数年,而且还有十年 的“文革”风雨,不能像往日那样说见就见,可以促膝畅聊了。不 过,回顾四十余年历程中,先生的为人表现尚有些片段可记: (1)先生于师范英语专科毕业后不久,就选定了以教书为终 身职业。先是,先生曾就聘于邮政局任英语邮务生,待遇较优,且 育终身保证。但不半年就辞掉这个“铁饭碗”转到教师岗位上来 了。因为某日有位久别好友来访,他很想与来友倾谈半天,以叙契阔之思,然为邮务局纪律束缚不得如愿。先生认为这种死板的 生活大悖人生意趣,遂决定改行教书。先生说:“教师生活,日与 青年相处,乐在其中,愿终身一之。 (2)先生于教学读书之暇,喜爱吹箫,亦喜打网球。曾有志于 钻研音乐理论而未能深入,认为体育锻炼不宜过分激烈,比较足、 篮、网球,而以网球最为适合于自己。先生书法流畅蕴藉,有人 问:“老先生书法宗哪家?”答日:“宗会文自己”。 (3)先生应人接物,自然超脱,不落俗套。有中学同学经商致 富,突然汇数十元给先生资助其在大学读书,先生复信说:“赈款 收到,纾我困厄,其乐可知”。为什么称“赈款”?因为社会上正兴 起捐款赈灾的活动。某日,有友人来访,先生为待客从书架上取 下两盒茶叶来问来人日:“你是愿喝我自己喝的茶。还是愿喝我 待客的茶?”来人也机警诡异,答日:“我愿喝你自己喝的茶!”相与 大笑。 (4)先生老家邻居青年王君在济南经营照相业而小有资财, 不料忽遭厄运而忧愤成疾。王固与先生友善,于养病中把自己不 幸遭遇投书向先生吐诉。先生复以八九页长信,从事实的各方面 代其剖析排解。王收信后从头细读,觉得句句破其胸中块垒,精 神为之大快,继而看到先生讲他自己在学校的情况说,在学校选 修的几位名教授的课程予考试,都得到最高分,于军训打靶实习 中一发中靶中心,受到嘉奖。然后说:“由此看来,俺会文不但才 高八斗,也可算勇冠之军。”王看后大笑不止,逢人便说。 (5)“九一八”事件发生的时候正是先生进北大读书的头一 学期,我于事件后的第二天来看先生,先生的情绪十分沉痛的。先生说:“我们的国力固然不敌日本,但战败而并守与不战而失固 土是大不一样的”。先生是主战的,先生进北大后,与读史相配 合,开始研读历史唯物论与唯物辩证法的进步书刊,思想见解较 前激进。一次,我们几个前正谊同学与先生一道在公园散步。问 先生什么是辩证法?先生当即举例说:“比如说,当前中日两国, 日本强,中国弱,弱不胜强,那么中国就要被欺压到底。永世不得 翻身吗?不!用辩证的眼光看,日本虽强,强中有弱;中国虽弱, 弱中有强,这强弱之势是可以发生变化的”。我们问:什么时候和 怎么样才能发生这种变化呢?先生说:“综合比较两国的各种条 件,这强弱的因素就在这些条件之中,它是客观的存在,有其必然 变化的趋势,但又要靠主观的努力去促进,必然性才能成为现实。 如果中国人都是见敌就跑,那这变化就不可能实现。”先生这段通 俗的讲解,对我们几个人在认识中日问题上是一次很好的启蒙。 (6)先生无党无派,也未参加任何组织团体,但他的思想倾向 已使他成为进步行列的赞助与同情者。这表现在读大学期间,同 情与支持“九一八”后掀起的学生抗日示威运动。他接近北大的 几位进步同学如杨启哲(即唐守愚)、宋劭文等人(都是地下党)。 北大毕业后,他先后任教于曲阜省立第二师范,烟台省立第八中 学。在八中,他与教师王冶秋、罗震豪(即罗竹风、王占罗,也都是 地下党员),都是思想进步的要好的同事。在曲阜二师他以教务 主任身份扶持进步同学,反对压制学生活动的校长杨某。他给我 的信上曾说:“到校以来,我发现杨某的措施,无一是处”。为此他 愤而辞职,转到烟台去了。卢沟桥事变,平津沦陷,我从北平流亡 回山东,路经烟台,借宿在八中,遇一接待我们的烟台同学,向他探询先生在这里的任教情况,那同学说:“课教得好,思想也好,很 受欢迎”。1983年冬,我在曲阜师大,遇上邻居数学系党支部书记 郑又樵同志,他问我:“你可认识一位陈会文先生吗?”我笑说:“你 算问着了。”问他有什么事,他拿出一封友人给他的信给我看。信 是一位当年曲阜省立第二师范的地下党的同学,现任宁夏区委统 战部长名叫李健(原名李福如)的发来的。信的内容大意是:当年 我们就读于二师,搞各种进步活动时,受到学校当局的压制与迫 害的老师中维护与支持我们最多的是陈会文先生,但不知他现在 何处,多年无联系,十分怀念,希望都能多方打听一下。我把先生 的济南住址告诉给郑,并把他近年多病,家境困窘情况也详细告 诉给郑。李健同志接郑所获得的消息后,立即用电报与信函飞向 济南,向先生问候,并在得悉先生的病情后,邮寄来了一大箱治疗 与营养药品送给先生。其后,李健同志与我取得联系,数度来京 与我相见,共谈先生的过去与现况。我告诉他,先生于新中国成 立后仍以教书糊口,但子女众多,又都未成人,夫人为家庭妇女, 以故负担奇重,贫病交加,我们都为之唏嘘不已。这时先生的病 势已重,离去世不远了。 先是抗日战争发生,先生以家室之累未能离家外出,投入抗 日的实际工作。但又不愿受伪校之聘,初乃隐身于沦陷后的济 南,教家馆度日,自非长久之计。其后,章丘地区起了一支受国民 党委任的游击队,其首领被委为旅长兼本区专员。这个头头也是 个大学生,曾受业于先生,并对先生素甚仰慕。这个人的政治倾 向是属于国民党系统的,现在坐大,辖境十多县,领出资办学,遂 派人请先生出任校长。这就是抗日战争时期章丘县的马彭中学(也就是抗日胜利后迁入济南的立达中学)。当时,这一带的失学 青年很多,无学可上。而先生出任这所新校的校长,前来就学者 甚为踊跃。所聘教师大多为过去先生教过的高材毕业生及当地 名人。班底整齐,成绩显著,深受当地学生与家长的称道。后来, 我曾向先生探询过这次先任校长职务的经过。先生说:“我出任 前,向他(那个头头)约定:你出钱,我办学。办学的事,我有自己 的一套理想与经验,不愿受任何人的干预。他完全答应,我才出 任的。或许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他后来果然信守诺言,没有对我 发号施令,学校的事,我完全作主”。又说:“国共合作抗日,只要 不是汉奸出钱,谁要我办学都可以,不过要尊重我的办学设想,否 则我是不会干的。”按照先生的为人与个性,我想这些话是可信 的。马彭中学的学生在大时代思想主流的激荡下,也有不少是倾 向共产党和八路军的。先生本着思想自由原则从不干预。据说 也有个别同学陆续投奔解放区参加革命,先生都尽量予以方便。 联系先生前在曲阜二师与烟台八中扶持进步青年的表现,这也是 符合先生的思想实际的。但是由于这段历史,新中国成立后曾受 到较长时间的怀疑与考察。“先生为什么竟会不是国民党员?” “究竟有无损害革命的言行?”当然最后真想大白,证明先生终生 未人任何党派,是真正安心立命干教育事业,并且还是带着明晰 的进步倾向引导青年人向上。先生一生算不上舍生忘死的革命 志士,也没有慷慨悲壮的业绩,但是,我想凡受过他熏陶的人,会 是永远怀念着他,至少上述的李健同志是一个,我自己也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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