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成口述 蒋德山 周海燕整理 我是广饶镇东杨庙村人,生于1932年8月27日,小 学文化,1950年参加本村民兵组织并加入了青年团, 1951年3月,我响应党中央毛主席“抗美援朝,保家卫 国”的伟大号召,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天津的 军粮城接受军训3个多月,编人67军199师595团1营 l连1排机枪班。在军训时,有苏联军事专家任教官,除 学政治课外,主要学习武器的性能和操作,练习擒、拿、 抱、摔的技术……。大家情绪非常高涨,人人摩拳擦掌, 誓与美帝国主义决以死战。 当年6月,我们奉命开赴朝鲜战场前线。坐火车到 达安东,下午5点我们排成四路纵队,高唱着《志愿军战 歌》,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朝鲜的北部是平原, 走了一宿,进入了山地,为了避免敌机轰炸,部队白天休 息,晚上行军,这时朝鲜已进人多雨天气,山沟的路上常 有水坑,前面的战士走时把水下的砂子搅了起来,后面的 战士再走,连水带砂子灌满了鞋,又没有时间脱下鞋来倒 掉水和砂子,走路多了,脚被砂子磨破了,我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疼得很厉害,亏了卫生员给我治疗,并给了我 些绷带,教我行军时把深口胶鞋捆死,砂子就灌不进鞋里 了,我从心里佩服老兵卫生员。行军两个月才到达前线,o 到前线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吃不饱。我们的 后方供应线,铁路、公路被敌机封锁了,物资运输困难,有 一段时间,天天忍饿,一天来,有时分半斤大米,有时分一 斤干萝卜片,还分了两次牛肉干和蛋粉,每个战士用罐头 桶自己煮大米饭吃。一次分牛肉干,我舍不得吃,留了一 点,放在衣袋里,想不到后来有了大用。 我在前线共待了两个月,参加了四次战斗,先后七处 负伤,落了个二等乙伤残。 第一次战斗是美帝国主义发动的夏季攻势,我们打 阻击战。有一座山,也不知叫什么名字,我们班12个人, 具体任务是在山坡下监视敌人,山腰和山顶上有轻、重机 枪和小炮,敌人来了,我们发出信号,根据具体情况,开火 射击,上级命令我们要保存实力,不能把火力点暴露给敌 人。我们班住的地方就叫“猫耳洞”,也就是个人掩体, 猫耳洞前面都用树枝伪装好,敌人不进攻,我们就一人休 息,一人监视敌人。每天夜里,炊事员给我们每人送一壶 水、一天的食品。敌人不进攻我们也算过得舒服,有几次 是小股敌人进攻,可能是来摸情况的,远了我们不打,离 我们30米时,先掷手榴弹,手榴弹一爆炸,敌人回头就 跑,这时我们举起冲锋枪就打,正好被我们消灭。我们在 这里监视敌人有五六天,在一次战斗中,我脊背负了伤,被送回连部,连卫生员给我上药、包扎。我未住院,在连 部中休息了几天,就回到了本班中。这时兄弟部队来接 防,我们撤下来进行休整,补充兵员。这是我第一次参加 战斗和第一次负伤。 一天夜里,我们连奉命去修路,多数战士都未带枪, 只有少数干部带有手枪,全连100多人,干到下半夜,有 些累了,我坐到一块石头旁休息,突然,在人群中手榴弹 爆炸了,有人喊“卧倒”,也有人喊“撤退”;我站起来就 跑,一口气跑回了住地。低头一看,左脚鞋袜满是血,看 到了血,才觉得左脚疼,脱下鞋袜一看,脚边被弹片挖了 一块肉去,未伤骨头,幸亏我在石头旁休息,否则,危险更 大,这是我第二次负伤,也未住院。这一次是被李承晚的 游击队打了袭击,我们牺牲了8人,伤了二十多人,战士 未带枪,也未还击。 九月下旬,我们团奉命攻打818.9高地,因为朝鲜地 名都不容易记住,部队把山都编了号,818.9高地就是一 座山,这座山东西有五六里,敌人在山上修有碉堡和个人 掩体,有重兵把守着,我们连分工攻打的那个小山头,有 一个排的兵力据守。白天连长已对地形进行了侦察,做 了进攻计划,战前发扬民主,大家都进行了讨论,提了一 些意见。一切准备好,晚饭后开始进攻。当晚是个阴天, 两三米远就什么也看不清,我们跟着连长,弯着腰向山上 摸去,山下有铁丝网,战士们用钳子剪开了好几个洞,我 们顺利地爬了过去,这时敌人还未发觉我们。人多了,一点声响也没有是不可能的,当我们爬到半山腰时,被敌人 发现了,想不到半山腰里敌军有暗堡,轻重机枪一齐开 火,天空也有了照明弹,我们与敌人对打了起来。我们趴 在山坡上,没有遮蔽,牺牲了不少同志。我借着亮光一 看,不远的身边就有一块大石头,我滚了一滚,就趴在了 石头后面。我借石头为依托,瞄准一个火力点,打了一 枪,这个火力点枪不响了,盛排长喊“小杨打的好”。我 又瞄准另二个火力点,一连打了两枪,均未打中。做人有 一挺机枪,打过来的子弹带火光,有的红,有的兰,非常吓 人。我们的部队,攻,攻不上去,退,没有命令,也退不下 来,相持到明天,我们吃了大亏。敌人有掩体,我们暴露 在山坡上,我们连牺牲较多,那块大石头救了我。到了晚 上上级又增加部队,才攻了上去。这是我参加的第二次 战斗,这次战斗未负伤。 部队撤下来休整,补充新兵,这时我被任命为副班 长,班长是一个老战士,他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待人很 和气,我们俩很合得来。 10月中旬,我们奉命攻打黑云土岭。黑云土岭也是 一座山,敌我双方在这里拉锯战也打了好几次。这次攻 打黑云土岭,上级决心很大,一定要打下来,因此,在进攻 前先用重炮轰击,大炮一停,步兵开始冲锋,谁知敌人早 已撤退,我们很快占领了黑云土岭,守黑云土岭成了我们 部队的艰巨任务,我们班的具体任务是在前沿监视敌人, 和我第一次负伤一样,住猫耳洞。我与班长商议,把全班12人分成两个小组,我与班长各带一个小组,每组住三 个猫耳洞,我与一个江苏省的新战士住一个猫耳洞。我 们忙了一宿,天快亮时,猫耳洞才修好,我对他说“你监 视敌人,我休息一会儿。”我用雨布把头一蒙,在猫耳洞 一边斜着身子躺下,不知不觉睡着了。突然,我被枪声惊 醒了,一看,全班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人,我向山下一 看,有七八十个敌人,弯着腰正向山上爬,敌人离我只有 30来米。我急了,猫耳洞内有十几个手榴弹早已揭开 盖,我拿起来,拉了弦就扔,十几个手榴弹没用一分钟就 都扔出去了。手榴弹一爆炸,满山烟雾,我举起冲锋枪就 打,山上的机枪小炮也支援,敌人居然被我们打退了,我 也趁机向山上跑去。原来班长见敌人很多,就主动撤退 了,与我在一个猫儿洞的江苏兵,走时还推了我一把,我 也未醒。这时,营长正训班长,说他临阵脱逃,要执行军 法,吓得班长忙说“我回去,我回去”,营长看到我,对班 长说“小杨一人打退了敌人,你要向他学习。现在马上 回去,要死守阵地”,我们才要走,连长对我说“你先休息 休息,吃了饭再去。小杨你真行,我给你请功”,谁知连 长这一句话,救了我一条生命。敌人被打退后,火了,调 来炮兵,把我们的猫耳洞都炸没了,全班十一人祁牺牲 了,我若一块去时,难免一死。这是我第三次参加战斗。 后来,团里给我评三等功一次,可惜立功证明书丢了,只 有复员证上有一笔记录。 紧接着,就是我参加的第四次战斗,敌人大举进攻黑云土岭开始了,全营的兵力都调了上去。在一个较大的 个人掩体里,我与不知姓名的五个战士在一起,敌人上来 了,我们先投手榴弹,后用冲锋枪、轻机枪扫射,一连打退 了敌人两次进攻。这不知姓名的五个战士,两人牺牲、三 人负伤,都抬了下去,只剩下我一人了。我手下有冲锋枪 三支,轻机枪一挺,卡宾枪两支,子弹一箱,手榴弹两箱, 还存有一支手枪。战友负伤后,人走了,武器都留给了 我,我把枪都压满子弹,手榴弹揭开盖,手枪顶上火,作好 一切战斗准备。十八岁的我,越打越沉着,并不知道害 怕。一夜无事,到了明天,敌人又进攻了,炮击后敌人弯 着腰冲了上来。我先投手榴弹,然后用轻机枪扫射,打了 一梭子子弹,就摸冲锋枪再打。正在我打得高兴的时候, 侧边的敌人已冲上来了。我只顾前方,未看侧面,敌人的 冲锋枪把我左腿打上了四个眼(第六处负伤),有三个眼 只伤皮肉,一个眼把大腿骨打穿。我赶紧拿出急救包,把 伤口扎紧。这时,一个美国佬端着枪口冒烟的枪,大喊 “同行(投降)的你,优待的我”。我一看他枪口有烟,可 能子弹已打完了,我已无时间调头长枪了,顺手拿起手 枪,一勾板机,敌兵应声而倒,我趁势爬了几步滚下了山 去,下山跌坏了腰(第七处负伤),疼得我失去了知觉。 这样滚下山去的不只我一人,也有的人未受伤。当我醒 来时,山上枪还响成一个蛋。我挣扎着要爬起来,这时有 三个轻伤员过来扶起了我,架着我向后方走去。拐了一 个弯过了一条河,在山沟旁有一处伙房,炊事员正收拾东西准备撤退,我们向他要了点水喝,每人给了点大米饭, 我已一天多未吃饭了,狼吞虎咽地吃了点。炊事员说 “从此向北在山沟的北面就是团卫生所”,他用手指了指 方向。这时敌人的飞机和大炮不断轰炸,人多了,目标 大,更容易遭轰炸,我就对扶我的三个轻伤员说“同志谢 谢你,你们走吧,我们人多,目标大,我不能拖累你们,我 自己走吧。”他们三人走了,这时只剩下我一人,我立时 感到非常孤独,后悔不该自己走,事已至此也无办法,我 下决心向团卫生所爬去。心想,也许还有人从此路过帮 一帮我,我爬了一宿又一天,那条山沟也未爬到头,也没 有人从此走过。这一宿一天,我哭过好几回,知道哭也没 有用,就不哭了,也想到“重伤不叫苦”的教导,但伤又 疼,肚子又饿,不叫苦真难。我一边爬一边胡思乱想,忽 然想起了我衣袋里的那包牛肉干,一阵高兴,我摸了出 来,吃了一口,真香,我还舍不得一次吃完,只吃了一半多 不吃了,留下一点晚上再吃,我又努力向前爬去。 事有凑巧,在山沟旁碰到了三个电话兵,我一看有自 己的人,高兴极了,忙喊“同志救救我吧!”他们问我是哪 个单位的,我回答了,电话兵很快要通了电话。过了约有 一个小时,来了五个人,用担架把我送到了团卫生所。医 生给我检查了伤口,进行了包扎,说“前方卫生所和医院 都不能长期养伤,要送你回国治疗。”这时,炊事员给我 端来了大米饭,还有一碗鸡蛋汤。我有两个月未吃这样 .好的饭了,吃着真香。吃完饭,护士给我拿来了新军装帮我换上,换衣服时,看到了我未舍得吃的那一点牛肉干, 我又装到了衣袋里。晚上,调来了汽车,把我们重伤员抬 上了车,经过了十几天,才到了医院。我住的医院是哈尔 滨陆军32院,在养伤期间,师部派人来慰问我们,除慰问 品外,还给我带来了“立功证明书”,慰问的气氛非常感 动人。我住院九个月,伤好出院,评为二等乙伤残。1953 年12月我复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