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泰 1947年是胶东战场最困难的一年,春节也过的特别曲折、艰难。秋后敌人占据了十几座县城又占领了烟台市,就大肆吹嘘蒋介石对山东重点进攻的伟大胜利。我军经休整之后立即向敌人发起了攻击,七纵队包围了胶东的中心城市莱阳城,十三纵在攻克掖县城以后又包围海边县城海阳,这两座县城都是敌五十四军占据,敌人很嚣张。 神童山得而又失两军合力打莱阳 海阳城前面是大海,敌人的军舰就在海上,后面是丘陵,中间是平原。敌人在这块平原上抓人、抢粮、拉牲口,送上船就往青岛运,人民要求部队赶快把敌赶跑。敌人占据着周围的丘陵负隅顽抗。我军经一昼夜苦战打下了神童山,神童山最高可以控制海阳城,狡猾的敌人退到山半腰就隐蔽下来了,等待援兵,援兵一到趁我接防部队立足未稳,就发起反击。几十挺机枪打得像刮风,使用重机枪是五十四军的拿手好戏,排着打,交叉打封锁的很严密。我们营从侧翼增援几次进攻都不顺利,我的右臂也被炮弹打伤。神童山又 被敌人夺回去了。当时,敌人士气正旺,打下海阳城不容易,就是打下来敌人上船跑了也是一场消耗战。七纵队打莱阳,激战一周打的很艰巨。最后只剩下核心阵地城隍庙啃不动了。莱阳城驻着敌人一个加强团和一个保安队五千余人,还有几千还乡团。还乡团至死不投降,有的人死了手里还攥着美国手榴弹。核心阵地都是暗沟、暗堡,护城河上的冰都被炮弹打破了不好通过,给部队爆破带来很大困难。敌人的援兵已到水头相距六十里,敌人死等着拼命顽抗。七纵队擅长野外作战阻击,追击都很出色。步、炮协调好兄弟部队都很佩服。十三纵队擅长打据点,打下据点连人带枪一锅端。有时缴获些战备物资,装备自己还可支援兄弟单位。上级决定:十三纵队留下部分部队监视海阳的敌人,大部分与七纵一起打莱阳。又打了两天一夜,从连队调来优秀射手封锁暗堡再用炸药炸,向暗沟里放火、放烟,最后抓出来的俘虏跟鬼一般。 还乡团的残暴 还乡团的成员有汉奸、特务、伪顽头头、恶霸、乡保长等都是反动势力的骨干,与我党、我军、劳动人民为敌不共戴天。全称是:“精诚团结还乡报仇”。简称还乡团。他们回到家乡小恩小惠、伪装慈善,说什么“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共产党员、村干部、土改复查的积极分子)十冬腊月还在外面受冻挨饿,我心不安”。于是派人找、贴广告、撒传单,等人都被 骗了回来就下毒手一网打尽。有的村杀几十,有的村杀上百,有的大村子杀上千。莱西南大惨案后几乎成了无人区。有个十八户的小村杀的光光的,尸体扔在井里无人过问。村里断了炊烟。我曾两次行军路过村边。后来还乡团都跟着敌人进了县城,莱阳是大县又是中心区还乡团聚集的也有好几千人。 他们把抓来的共产党员、村干部、积极分子的手钉在墙上或树上,用刀把皮肉割开再用开水浇。起了大泡再用扫把扫,然后,浇盐水叫活扒皮,惨不忍睹。莱阳城解放后,我在一间大房子里发现一百多具尸体,僵硬地垛在一起,多为壮年,有男有女,有的还穿着单衣,很少人的衣服被炮弹打破,多数人没有伤,大家怀疑是用毒气害死的。这里的还乡团为什么人多,又这么凶残。一是伪顽势力猖獗时间长、有政权,还有伪党、团组织;二是主力部队调往东北战场敌人曾两度占据这里;三是土改复查时贫雇农说了算,谁都有权消灭地主分子。镰刀、锄头、菜刀、剪刀,都成了消灭地主分子的工具,打击面过宽。 敌人要回青岛过大年 莱阳城是胶东地区的中心又是交通要道,敌人失去了莱阳城,就失去重要战略要地。因此敌人调重兵组织反击,发誓要到莱阳城过大年。我军在城南三十里的将军顶构筑第一道防线,敌人在大炮、坦克、飞机的配合下,每天连续攻击、后来飞机投下的都是汽 油弹。下午三点,敌人在坦克的掩护下爬上了阵地,用火焰喷射器把阵地烧成一片火海,地堡里、壕沟里都是火,大火一直烧到天黑。 我们连后撤十五里,在一条山沟里构筑第二道防线。镐头向地上一刨一个白点,门板、木头一无所有,用什么修工事。我自言自语的说:“明天敌人怎么打都可以,没有工事,还自由点。”西北风呼呼的直往棉衣里灌(没有衬衣)大家冻的牙磕牙。排里不催,连里不查,有的同志在背风处睡着了。我握着步枪说:“明天是死是活就看你的了,活着咱们一起立功,死了一起去见阎王爷。”我的脑子里总盘算着明天这仗怎么打,真的就能让敌人到莱阳城过大年……。翻来复去一夜未合眼。 天亮时飘着雪花,突然传来命令:去追击敌人,立即出发。部队经过昨天敌人的进攻出发地,看见敌人丢弃的弹药堆的比几栋房子还要大,上面盖着苫布。敌人为什么跑的这么快,这么急?后来,上级说:这次我们没有硬碰硬顶着打、主要部队转移到青岛外围,在方山一带一举拔掉敌人七个据点,活捉了八个美军顾问(一个受伤)。驻青岛的美军司令着了慌,因为美国从未承认美军直接参与了中国的内战。我们一旦把这些人质公诸于众,就会在全国以至世界上戳穿美国的谎言。一再邀请我方派代表到乳山口外的美国军舰上谈判。我方代表是九纵队政治部主任仲曦东。 他1946年春是胶东地区三人小组的中方代表。第一次谈判,美方出价不低,我方要价更高。美方提出, 只要我方把人放了,美方愿意把胶东地区的我军全部给予美国装备。我方提出:第一,我们要和平,坚决反对打内战,不需美国一枪一弹;第二,美军全部撤出中国去(当时上海、青岛、北平都驻有美军);第三,援蒋的武器装备全部收回去。以后又谈了几次美方不能作答。协议达不成美方耍无赖要扣留我方代表,我军调去四门榴弹炮要还击。这事不了了之。蒋介石的重点进攻很快就被我军粉碎了。 晓渡五龙河 我们追击敌人到不如说是送敌人赶快回青岛过大年。这天已经是大年三十,部队跟在敌人后面不时的打打枪,打打炮,催着敌人快跑,不要沿途抓人抢粮、拉牲口糟踏老百姓。这时,下午五时天就黑了,六、七点钟部队准备停下做饭。一打听说周围都是刚撤回来的敌人,部队转身就走。走的又快又整齐,一会儿就是三十里。进了安全区开始休息,一坐下就打呼噜,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又是叫又是拽好容易都起来了,又是扭又是拐,又走了好几气才到了五龙河畔。 五龙河是莱阳境内的一条大河,好在枯水浅处一片薄冰。桥被敌人跑时破坏了,副连长带着排长上上下下找桥,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找到桥。这时,对岸的鸡叫了,对岸有个大村叫柞家夼是我军冬训的驻地。副连长第一个脱下棉裤带着大家向薄冰走去……。我背绑好棉裤,把棉衣撩的高高的,在桥的上侧河水最230 窄的地方下了水,两脚没着地,水到胸口,半天才缓上一口气,小腹发凉,小便失禁颤的牙磕牙,河水硬向下推要把我推到桥下,我赶忙去抓桥桩,棉衣的三分之二落到水中。好容易上了岸,棉衣上的水顺着大腿流到脚上,脚跟与岸上的石子结了缘,粘的巴巴直响。到了宿营地棉衣硬的像铠甲,’幸亏炊事班长拿到伙房晾在干柴上,晒了一上午才不滴水了。 顺便说一说,一O九团一营的同志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老英雄,教导员黄相和跳到齐腰深的水里用肩膀扛起桥板,全营的同志没有下水很快就过了河。他的事迹激励了部队,传遍了全军。他被誉为全军的“爱兵模范”。他是八模一英雄的传奇人物。他的每一光荣称号都有非常感人的事迹。 乔部长“点验’’ 吃了午饭,有的同志还在睡,通信员一趟又一趟跑来通知三点钟集合上级“点验”。“点验”原是“典验”是部队单项检查很严肃的仪式。大家一听就烦了,胳膊扭不过大腿,三点钟还是集合了,歪戴帽子、斜穿袄,散着腿、拖着鞋什么姿式的都有。主点官是纵队后勤装备部的乔部长。他身材魁梧,穿着美国的羽绒大衣很合体,谁也没有理采他。他一连喊了三个“同志们”,谁也没有立正的。他继续讲:敌人的重点进攻被粉碎了,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向牺牲的同志表示沉痛的追悼,向负伤的同志表示亲切的慰问!半年来 大家泥里滚水里爬太辛苦了——纵队首长特地要我来看看大家,缺什么、少什么,该补的补,该发的发,……大家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纵队首长是好意,我们怎能这样对待。衣服不好的正好了,站得不正的正了,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乔部长把脸一沉严肃的问:“你们的连长是那一个?”连长一个正步走出队列。“你们的指导员是哪一个?”指导员照例——。连长一连说了三遍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十五团一营三连”他都表示怀疑,他让连长、指导员向左看,严肃的说,这哪里是个连队,是一群叫花子!你们把一个连队带成这个样子是严重的失职,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委托和信任,我今天来点验就是点验你们的自满和骄傲。自古以来骄兵必败,项羽、李自成到手的天下又丢了……。部队解散以后排以上干部都留下,带到营部进一步讲述骄兵必败的道理。回来以后都认为乔部长是对的,是我们自己出了洋相。晚饭后开追悼会,照例应该在昨天。被追悼的烈士一百多,按一比三负伤的同志至少也有四百多。 这一年部队的变化太大了。部队由鲁南打到鲁西,由鲁西打到鲁中打到胶东,拖着几十万敌人转,大小战斗近百次,几乎天天打。连的干部换了三、四批,从我身边永远离去的同志七、八个。这一夜我想的很多,想着手中的03步枪是它保护了我,想着每一个离去的同志是他们在战斗中掩护了我,想着在其他战场上的兄妹,想着家中的父母,想着过年,想着这一年的变化……苦难的一九四七年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