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摇钱树阎文瑜 又是十年没有回故乡过春节了,腊月将尽,我带领全家踏上了归途。长途汽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蒙山沂水之间的高速公路上,一座座山峰迎面扑来,一个个村镇擦肩而过,故乡就要到了。忽然,我看到公路上赶集的人群中有几杆翠竹在抖动,啊!这不是常常唤起我的乡思的“摇钱树”吗? 在我的故乡鲁东南,过春节有插“摇钱树”的习俗。每逢春节,人们从年集上买回一杆枝叶完好的翠竹,缀上数枚铜钱,再饰以红枣、栗子、柿饼、花生,除夕的早晨插在庭院中的磨眼里,便成了一棵赏心悦目的“摇钱树”。这翠竹佳果装扮的“摇钱树”,顿时醇化了喜庆的节日气氛,给农家小院平添了无限生机。它象征着丰收富足,更寄托着农家的殷切期望…… “摇钱树”出自故乡的竹林。鲁南少竹,偶尔在山脚下的河湾、小村头的池畔见到一小片竹林,小不过数丛,大不过几亩,既无井冈山竹海的气势,也欠江南水乡竹丛的风韵;那竹子叫不出什么品名,细者宜作钓鱼的长竿,粗者可当牧鸭的船篙,既不如武夷山毛竹的伟岸粗大,也不如漓江岸边凤尾竹的妩媚多姿。但故乡的人们爱竹,在人们的心目中,竹子质洁品高,瑞气长存,对竹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那星星落落的竹林显得格外醒目,格外惹人喜爱。 我们村外河边有一小片竹林,上小学时我就知道,那是季大爷土改时分到的地主的竹园。季大爷爱竹如命,侍弄竹子格外上495 心。那竹子长得粗壮挺拔,郁郁苍苍。季大爷有一手编织竹筐竹篮的好手艺,他编的竹货一上市便会一抢而空。季大爷待人谦和,谁家娶媳妇需要几根帐杆,谁家煎中药需要一把竹叶,他知道了便会送上门。因他人好竹旺,年集上他卖的“摇钱树”又总是最抢手。一片竹林,给季大爷一家带来了温饱,也带来了欢乐。合作化时,应季大爷的请求,竹园作为自留地留了下来,而公社化时竹园无可争议地成了生产队的公产。有人说竹子自然生长,用不着专人管理,于是季大爷和大家一起去种大田,那竹园再也无人追肥,再也无人修整,竹子日见黄瘦。“文革”来了,又有人说,插“摇钱树”是封建习俗,于是谁也不再去买那既不开花又不结果的竹子插。其实,大家日子艰涩,已绝了发财的念头。80年代初,村里实行“大包干”,竹园才又回到了季大爷手中。上一次回乡,我又见到了那片郁郁葱葱的竹园。每逢思乡的时候,在家乡的画面上都少不了这片竹林。 回乡的第二天,我带着小女儿步行去镇上赶最后一个年集。一路上我尽情地观赏着故土的新貌。一排排宽阔整洁的院落中已经有座座样式别致的小楼耸立其间;新起的厂房和大棚更使原本熟悉的村镇变得陌生;岭坡上的苹果园、山楂园片片相连,河湾里的板栗林带据说连绵百里……啊!故乡变了,变得难以和原有的记忆相对照。 经历了二十年变革的新沂蒙,看村镇生气勃勃,看田野百业兴旺,看交通四通八达,看市场繁荣火爆……是什么使我的家乡发生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乡亲们说,是市场经济把偏僻的沂蒙山区同世界和全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科学技术把贫瘠的沂蒙山区变得文明富足,但归根到底是党的富民政策给世世代代盼望富裕的乡亲们送来了真正的“摇钱树”! 年集上人海喧腾,五彩缤纷。在响成一片的鞭炮市场,我看到靠墙摆着几簇翠竹。两个中年人正在争夺一棵茶杯粗的大竹 杆。一个说:“5元钱我买了!”另一个说:“我出10元!”“日子过红火了,还在乎几个钱,我出15元!”“我出20元!”两人各不相让。这时卖竹人说话了:“乡里乡亲别伤了和气,谁让一下,跟我兄弟到园里砍一棵,保证不比这棵小。”我也上前相劝,两人的火气渐渐消了,但谁也不肯先松手。忽然,其中一位问我那身着军装的小女儿:“这位解放军,你也要买摇钱树吗?”小女点了点头。另一位说: “那好!咱谁也不要这一棵,给这位解放军!”于是两人同时把竹子塞到我们手中,我还来不及推辞,两个买竹人就一同跟一个小伙子到竹园去了。我付钱,卖竹人说只收3元,我过意不去,留下一张10元的钱走了。傍晚,卖竹人来到我家,不仅送回了钱,还扛来一杆更大的翠竹。他说:“你多年不回家,我不认识,不该收你的钱。”原来他就是季大爷的孙子。当问起季大爷和竹园时,他说:“爷爷九十多岁了,已不能干活,不过还住在承包的竹园里,谁也请不回来。” 在节日的鞭炮声中,我几乎遍赏了全村各家的“摇钱树”。原先插“摇钱树”的石磨已很少见到,竹子多数是绑在电视天线杆上。“摇钱树”上的装饰品也在推陈出新。你看,不仅有北方的红枣、花生,还有南方的橘子、香蕉,铜钱已被镍币取代,更有人独出心裁,把几枚金光闪闪的香币挂了上去,香币下面还垂着一条彩穗…… 啊!有什么比故乡的“摇钱树”更美,故乡的“摇钱树”啊,愿你岁岁长青! (作者原为济南陆军学院马列教研室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