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之滨的怒涛——石岛战斗散记王柯模 我每次从上海回山东老家探亲,总要路经石岛(位于山东省最东端威海市东南五十公里处),一见到这里的山山水水,心里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一种既舒坦又骄傲的心情。这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里的风光美,空气新鲜所致,更主要的是因为石岛离我出生的村庄很近。一九四五年,我参加了解放石岛的战斗,那是结束日寇霸占石岛历史的最后战斗。 我的家在黄海之浜,村名叫止马滩,东北方五十公里处是成山头,十公里处是东楮岛;正南方是镆铘岛;西南方十五公里处就是石岛,正东和东南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色大海,西是一陵南北走向的青山,最高一座叫甲子山。 这一带海岸线曲折,除了一条条的白色沙滩以外,就是数不尽的黑色礁石,形状千奇百怪。成山头和镆铘岛上均有高高的航海灯塔,每夜放出不同频率的强光,南北相互辉映,照耀着大海上的往来船只安全航行。 这里的物产也很丰富,仅海产品就有一百多种,鱼、虾、干贝、海参……什么都有。. 我爱美丽富饶的故乡,更爱故乡的人们。因为这里的人们勤劳勇敢,性情豪爽,热爱和平,喜欢吃大葱、大蒜。就有一个缺点:男人中十个有八个,说话中总喜欢带一句“×养的”脏话。习惯成自然,弟兄之间讲话也是如此。我这个缺点,还是当了八路军后,同志们给我提了多次意见以后才改掉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里的乡亲,祖祖辈辈依海为生,过着风平浪静的和平生活。但是,天不从人愿,一九三七年,日本侵略者向我大举进攻,黄海之滨就涌起了汹涌的波涛。芦沟桥事变不久,日寇的铁蹄闯进了我的故乡,国民党第三集团军司令韩复榘见鬼子来了,吓得他带着队伍就逃跑了,哪管丢下千千万万的人民受苦受难。 鬼子来了,无恶不作。实行的是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以捕渔为业的父亲怕鬼子杀他,不敢下海捕渔了。我和有病的哥哥经常饿得两眼发蓝。无奈,我只得跟南街大锁子嫂一起去讨饭。可那个年月,谁家又不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十三周岁时,我又跟云紫嫂到了大连当学徒。真没想到,日寇统治下的大连市更糟,到处是“大金线”(当时,当地中国人称日本警察),“小衙门”(即派出所)。我们店离西岗小衙门很近,我每天都听到里面有中国人被大金线的皮鞭抽得惨叫。我们店后面是日本人开的“多田洋行”与我们楼对楼相望,我亲眼看到他们每天吃的是白米饭;而我们每个中国人吃的豆饼面,有时吃到变质玉米面,就当成“高级食品”了。 一九四三年春,我回到了故乡止马滩。没想到,我离家仅仅三年时间,这里发生了巨大变化。来了共产党,八路军,黄海之滨掀起了抗日斗争的怒涛。这里大的镇和大小城市虽然仍旧驻着鬼子,可广大农村都变成了敌后抗日根据地。人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参加了各种抗日组织,有农民救国会、妇女救国会、青年救国会、民兵和青年抗日先锋队。三。五个村联合成一个行政村,便于领导。鬼子下乡“扫荡”;咱就进行反“扫荡”。鬼子抢粮;咱们就把粮食埋起来。鬼子下乡杀人,烧屋;咱们就开展地雷战、麻雀战,配合八路军消灭鬼子和汉奸。那时,我们东村尹忠滨当了汉奸乡长不久,一天夜里,被“土八路”活埋了,人心大快,都说:“谁叫那个×养的当汉奸”。 在抗日战争的浪涛中,中华优秀儿女,无不以保家卫国为己 任,奋起抗击侵略者。在我的家乡,我就亲眼目睹了很多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英雄人物。一九四二年冬天鬼子大“扫荡”,鬼子兵很多,在胶东半岛上,由西向东,像拉网一样地“围剿”我八路军。我军大多数都突围了,只有一个连队,为掩护乡亲们转移,没能突出敌人的包围,大部份在战斗中牺牲,最后剩下几个干部战士,喊着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一齐跳入南港头村东的大海中。事后,当地政府为纪念这一连八路军战士的英勇事绩,在南港村东一华里处建了一座白色纪念碑(这碑我于一九四四年见过)。 一九四三年秋,石岛鬼子下乡“扫荡”,尹家庄民兵尹二举见鬼子队伍来了,投了一枚手溜弹,打得鬼子直叫。他向东北雀石方向跑。被鬼子机枪打死在雀石前的豆地里。我见过他的遗体。我从大连回乡后就参加了民兵,当上了行政村的青年抗日先锋队队长,晚上“插民兵”(为随时可参加战斗,民兵集体住宿),白天随木船下海捡蛤(深水捞取扇贝的简称)。因为这时,鬼子为了便于在海上掠夺渔民的海产品,允许渔民下海劳动生产了,不过,必须先到石岛鬼子处领取木帆船航行捕捞护照,方可出海作业。海里经常有鬼子的兵舰和军用汽船,一发现我们渔民就开枪,命令停船,边检查护照,边强迫我们交出我们木船上的海产品。如果没有护照,不给鬼子海产品;或见了鬼子船来就逃,逃不脱被他捉住,轻者木船被他拖去,人被他打伤;重者船烧人亡。东楮岛村毕发的腿,就是听见鬼子的汽船声,立即摇橹向岸边逃时被鬼子枪打断的。渔民们异口同声说:“不把这些×养的鬼子打跑,咱想活也活不成!”于是,这里青年人纷纷地参加了八路军。报仇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一九四三年冬天的一个夜里,一艘鬼子军舰由北向南去青岛,也不知是由于天气不好,还是由于鬼子舰长是个缺少夜间航行知识的“草包”,误认为成山头灯塔是镆铘岛灯塔了,向右一转舵,正好闯上了东楮村的东海涯上。天又冷,浪又大,鬼子个个连吓带冻,哆哆嗦嗦蒙头转向,不敢上岸。 东楮岛村的乡亲们,平时吃足了鬼子的苦,恨鬼子恨得牙根痒痒,只是无可奈何。今天一看鬼子兵舰搁浅上涯了,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他们说:“恶有恶报,是海龙王把这块×养的狗肉送到咱嘴上来了。”村各级抗日组织立即紧张地行动起来,有的去区里报告情况,有的拿着木船捕捞护照,去骗鬼子说:“这一带归皇军管辖,我们都是‘良民’。”鬼子信以为真,上岸到了东楮村就烤火取暖,找了栋大草屋,岗哨也不设,就在里面呼呼睡觉了。 我们村的民兵接到区民兵指挥部的命令,要我们马上去东楮岛,配合区中队消灭这些鬼子。我们各村民兵拿着土枪、长茅、大刀,手榴弹当夜到了东楮岛村。上级传达了战斗口令,规定先喊话,劝敌人投降,交枪不杀。我们在敌人睡觉的屋顶挖了个洞,万一敌人不投降,就从这洞向里投手溜弹。万万没想到,喊话后,鬼子没出来举手投降。手榴弹一响,这些鬼子举着日本军刀,边砍边开枪,一齐向外冲。民兵和区中队一齐呼喊着“杀鬼子!”冲向敌人。鬼子毕竟都是正规军、武器好,只有少数人被我们冲散了,有的活捉,有的被我们打死了,而大多数没散,逃回了兵舰。次日又来了一艘鬼子兵舰。趁着潮满水大,把这艘搁浅上岸的兵舰拖走了。 在这个抗日斗争的高潮中,使我最难忘的一件事就是枪毙王西岳。这家伙是甲子山干占村人,会日语,长得白白胖胖的,四五十岁。鬼子来了,他一头扎进鬼子怀里,替鬼子出谋划策伤害乡亲。鬼子让他当上了石岛维持会长和甲子山区区长。平时住在石岛鬼子的炮楼里。我县独立营侦察员趁敌人不备,将王西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从笼子里提了出来。我区人民政府、区中队,召集全区人民在甲子山西坡开大会,公审汉奸王西岳。审判首长问:“王西岳,你在鬼子那边都做了些什么坏事?”我见这家伙在审判台上,被五花大绑捆着,低着头,大声而又文绉绉地说:“鄙人之罪,罄竹难书……。”审判首长以命令口气说:“具体说!”王答:“是是是,就说皇军“扫荡”时,有一次捉到一位埋地雷的女民兵Ⅱ巴,皇军 要用军刀砍了她,我说:‘请皇军命令她抱着地雷,我拉雷弦炸死她,’皇军接受了我的意见……。”许多人泣不成声。会上控诉王西岳的罪行时,台下,枪毙汉奸王西岳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把甲子山震得轰轰作响,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回声。两位八路军战士,架着王西岳向挖坑的方向走,后面一位担枪的战士,到了坑边,“嘭l”地一声,结果了这条替日本法西斯卖命的汉奸的狗命。我还记得解放石岛的一次战斗。一九四五年八月,我们八路军县独立营接到了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关于收复失地,对日最后一战的命令。我们立即行军,先到了石岛北车家河村,鬼子的飞机向我们投弹,只是把地炸了个大坑,根本没炸伤炸死我们一个人。当夜,我们翻越石岛北山,进入市区。鬼子们一看,知道大势已.去,丢了炮楼逃上了船,在海上向石萨打了一天多机关炮,最后还是逃之天天了。 石岛收复战是我们对日寇作战最后的战斗。石岛人民又恢复了和平的生活。可以告慰为国捐躯的英灵的是:石岛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已经摆脱了贫穷、饥饿,向着小康之路奔去。如今,黄海之滨涛声依旧,石岛面貌日新月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