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暴行 难忘的仇恨 解光一 我生长在那个国破家亡、灾难重重的年代。一九三七年,那个难忘的年代,我正好十周岁。 我出生在邳县倚宿镇,这是个千年古镇。我十分怀恋我可爱的故乡。 古镇背山面水,商店林立,民居鳞次栉比,蜿蜒三华里,座落在苏北大平原上,虽有贫富差距,尚可安居乐业。 镇前横亘着一条大河,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夏秋雨季,东逝渴水,也不失滔滔。少年时常与群儿戏水濯足于此,其乐陶陶。 小镇后倚群山:亭子山、石屋山、蝎子山,统名为倚宿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倚宿山的知名度,并不是因为山中有望海石和西天王母的脚印,而是古代的一个名将,汉室三杰之一的韩信。 相传韩信在淮阴受了胯下之辱后,去彭城从军,路经这个山村,因天色已晚,韩信感觉困乏,便倚山睡了一宿。其中有一个山头,群众呼为石屋山,山巅有三块巨石垒叠成品字形,每块巨石重约十数吨,据说是韩将军因夜来风雨而垒起的石屋。这对“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不能不是一个劲敌。 韩信做了淮阴侯,名震天下。衣锦还乡,以“倚宿”命名的这个山前小村,名声自然也与日俱增,不断繁荣起来,从汉代沿袭至今。 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小镇经历了两千多年,风采依旧。直到芦沟桥事变,日寇长驱直入,台儿庄的会战,也未能挡住日军 的铁蹄,古镇沦陷了! 日军的残暴,日本侵略者的“三光政策”,使倚宿镇惨遭蹂躏、摧残,老百姓饱尝了战乱之苦。 抓侠、抢粮,没完没了的“清乡”、“扫荡”,使居民一夕数惊;逃难、跑反,无休无止的迂回、奔波,挣扎在死亡线上。居民的警惕,可以说已达到一级战备水平。他们把常用的衣物,捆成包裹行囊,不论在田间,还是在家,都是放在身边,不可离之须臾,一有风吹草动,便扶老携幼,肩挑背负,牵着牲口,赶着猪羊,呼亲喝友,奔出庄外。令人想起杜甫在《兵车行*中所写的古代战争景象:“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千云霄。”但是,今与昔比,不知要悲壮多少倍。 “逃难”、“跑反”已是老百姓生活中的一部份,甚至是主要部份。我也是这群惊弓之鸟中的一员,只要听到一句“鬼子进村”,便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因为那红白相间的太阳旗,闪闪发光的刺刀,对一个少年来说,有着心理上承受不了的压力。这时,我曾想:也许我在上辈子烧了断头香,作乱世人,吃尽了苦头;及长,我又想:大概我在上辈子中积了阴德,我生长在这个与日寇决一雌雄的伟大时代。小日本是靠侵略中国起家的,从“甲午之战”到“九·一八”事变,欺人太甚! 我真羡慕那些比我稍大的八路军小鬼。“山东的青年,坚持山东的游击战,那怕血染黄河泰山!” 突然的事件,使我逐步在思想上成熟了。 一九三九年,麦子成熟的季节,镇上的人们正作收割的准备。镇西发现了敌情,可以看清白底红日的膏药旗,松松垮垮的皇协军和傲气凌人的日本鬼子。敌人走进了射程之内,军分区钟辉司令员亲自指挥,几声轻脆的枪声,接着便是步枪、机枪的扫射,在山上居高临下,对日军一顿狠揍。日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部队,他们开始还击了,手炮、迫击炮、轻重机枪,就象春节全镇在 太平年月燃放的鞭炮,打得天昏地暗,烟尘滚滚。战场上的气氛和坐在电影院内欣赏电影战争场面心情是绝然不同的。子弹在身旁的呼啸,山崩地裂的爆炸,都和死亡的恐惧伴随在一起。 .部队在山上作散兵型东撤,老百姓在镇内潮水般向东拥去。家中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年迈的外祖父及姥姥。少量部队在完成掩护群众任务后,也全部撤离,小镇在一阵繁嚣之后异样地寂静,那是迅雷疾风之前的沉寂。有点儿反常的沉寂,也会给人们带来莫名的恐惧。 你体验过吗?一个没有鸡啼、犬吠,万籁俱寂的村庄,给人们带来的只有不安和惶恐。 一个亲戚匆匆而来,把我带走了。后来,我外祖母也耐不住这寂静的惶恐,也独自去了镇外,隐蔽在河边的麦田里。外祖父始终舍不得抛开这个家。 入夜,我们在七、八里之外,看到镇上冲天的火光,彻夜未熄。周围的人们,只有揪心的悲痛,无可奈何的叹息。 第二天,鬼子完成了扫荡任务,主动撤走了,我们心急火燎般奔回家来。一条街,烧得只剩下断垣残壁。千年古镇的辉煌,多少代多少人所创造的一切财富,都在熊熊的大火之中,灰飞烟灭。我舅舅在我之前便回来了,他正在查找外祖父的尸体。 原来,鬼子进村后,把没有跑掉的十一个老头和两个四十岁的壮汉,共十三人,都带到我姥姥家对面一户刘姓的东屋里,锁上门,浇上汽油,把他们活活烧死。两个壮汉在后墙窗棂格被烧坏后,相继从窗中窜了出来。第一次张姓的人,因事出突然,鬼子兵措手不及,他虽然被烧得遍体鳞伤,却翻后墙逃走了。第二个刚窜出窗户,便被鬼子兵击毙,倒在窗下。 十一个老人,蜷缩在房子一隅,惨不忍睹。他们被烧得面目全非,混身焦黑,四肢不全,就象山林大火后,烧剩的一段段焦木,很难分辨出张三李四。焦腥的尸臭,使人掩鼻。死难者的家属,在院内呼天抢地的悲嚎,找寻遗体的人在室内则小心翼翼地 移动着死者的身体,边查看,边饮泣。 原来,我以为十一具尸体是无法辨认的,只能象“三王坟”那样,合葬个公墓。可是死难者家属的细心,结合死难者本人的各启特征,居然被家属分别认领了出来。首先我舅舅找出了外祖父,因为老人家死前可能意识到,为了不使子女为难,他没有和他们拥叠在一起,保留了一点距离,在他身下,舅舅还找到铜钱般大小烧剩的衣服,和两块烧炸了的花镜镜片。 一条街,整整一条街被烧光了。妇女和孩子们哭声震天。男人们还顾不得悲痛,都在帮助遇难家属料理后事。家乡俗例——入土为安。一口棺木还是少不了的。 掩埋了亲人的尸体,面对着一片烧焦了的断垣残壁,幸存者们思忖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小镇的人们从血与火的惨痛教训中悟出了一条真理:人哪能老是“逃难”跑反”,老是“被动”、“挨打”。要化消极为主动,化悲痛为力量。中国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中国人自己手里,我们不能做亡国的奴隶,应该奋起反抗,参加抗日救国的队伍,参加抗日救亡运动。 我们的血不能白流! 我们的血也决不会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