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可亲可敬的母亲,不屈的母亲,我永远怀念她……一九三七年冬,日本侵略军进攻芦沟挢、侵占平津之后,我的家乡——河北省易县奇峰塔村,也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什么日本鬼子到哪里哪里哕,国民党溃军和伪七路军抢钱抢粮嗲,土匪高鸿飞部队抢女人做老婆哕,共产党八路军老三团的队伍要采哕,共产党来共产共妻哕……众说纷纭,英衷一是。各家各户,有收拾衣物准备逃反的,有走亲串友讨拿主意的,有掏墙挖洞藏匿细软的……仿佛整个大地都失去了平衡,拒马河要例流、奇峰岭要坍溃似的。 有一天,时近黄昏,暮霭四合。我家正在吃晚饭。忽然,门口轻手轻脚进来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是谁,家里人以为是哪家亲戚来了,连忙起身让座,让吃饭。来人走近了,借着昏暗的.目光一看,原来是个陌生人,女的,二十来岁,全家人愣住了。 “俺是远路走亲戚的,天黑了,望大哥大嫂行个方便,依俺借宿歇一夜。”来人说罢,不等我爹妈答话,拉个凳儿便坐了,并不谦让也不拘束,好象啄本是我们家庭中的一个成员似的。我爹妈本是老实庄稼人,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尤其我妈,从她父母那里学得一些医病接骨术,平日济人治病早巳习以为常,这会儿听来人说要借宿歇脚,她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并且,马上给来者盛了一碗苞谷粥,请客人和我们全家一起吃晚饭。 奇怪的是,这女酌第二天并没有上路的意思,仍在我家吃饭,还和我妈一起做活儿,叽叽咕瞒,说不完的话,妈呢,听得仔细、v)真。看得囱,她和我妈挺合得来。妈叫我和弟妹j嬲管那个女的叫杨姑姑。杨姑姑很和善,对我们很亲热。家里来了这么个客人,我和弟妹们都很喜欢。妈却把我们兄妹几个Hq到跟前,极其严肃认真地对我们说: “离家出门,任凭谁问,只说表姑来了,不许乱讲别的!”我很奇怪,妈妈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呢。 往常我妈很忙,全家十多口人,弟妹尚小,我爱人是刚过门的新媳妇,我和我爹只管干地里活儿,家里一大摊子事情都是我妈管着,做饭洗衣,缝缝补补,喂养家畜,还兼顾着给四乡八邻治伤看病,除非有人请她出门看病,平时她极少出门迈步。可是,自从杨姑姑来了以后,尽管相帮着我妈做事,我妈却显得更忙活了。除了在家里手脚不停地忙来忙去之外,她还常常拿着银针、火罐儿,或是什么针线活儿,引着杨姑姑串东家,走西家,奔波不停。有时,把我爱人张俊德也带上一起走走串串。由于日、伪、顽军和土匪武装四处修筑工事,敌情复杂,我妈有一天问我: “九岭山好不好翻?”又问我“拒马河水有多深?好不好蹬水过河?”当时我没在意,顺口回答了她几句活。过了几天,听我爱人讲,好几天晚上妈领着她和杨姑们翻山越岭,涉水瞠河,说是到临村给人扎针治病,其实是去宣传抗日道理,做妇女群众的发动工作去了。过了些日子,我妈和杨姑又把村里树外的妇女召集到我家里开会。 这时,我们家还来了两个男的,妈教我和弟妹们管他们Ⅱq李叔。两位李叔总是找机会和我,和我爹唠家常,扯东拉西,说什么日本鬼子侵占中国东三省,进攻芦沟桥,国民党蒋介石不抗日,攘外安内,曲线救国,国民党军队一交火就溃退下来;说什么共产党发表抗日宣言,组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实行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号召汉满蒙回藏,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八路军从山西进入河北,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坚决抵抗、消灭日本侵略军,收复河山,拯救中国……等等,等等。我们奇峰塔村四面环山,离县城七十多里,平日消息闭塞。听了李叔的话,我们才知道,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已经以山西开进河北,离我们家不远就住有八路军的部队;我们还知道了来我家的杨姑姑就是区妇联主任杨素珍,那两位李叔,一个是区委书记李逢春。一个是区委宣传委员李春。他们都是根据党的指示,来我们这儿开辟新区,扎根串连,发动群众,建立敌后抗日革命根据地的。我们村很快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我母亲张克勋当选为妇救会主任。父亲知道了,说: “那么多人不当,你去当,不怕得罪人?”母亲说:“抗日打鬼子,得罪什么人!你不当,她不当,鬼子来了把头伸出去给他们割呀?!”父亲一听母亲说话在理,也就不;吱声了。过几天村里又成立青年抗日救国会,选我当主任,我当时才卜五、六岁,心里没有准儿,回家跟父母商量,母亲说: “双成呀(我的乳名),你要记着,大家选你是抬举你,组织领导村里青年抗日是苦事儿,当个男子汉,你要有出息i丢人显眼的事几千万不能敞I’’成立农会时,母亲又对父亲说: “成立农会,抗日救国是大事,你可不能往后站,叫人家说闲话1”村里还故立了抗联会和武委会,主任是郝德臣,八路军一入河北,他弟弟和他的侄儿郝庭风就参军了。 村里成立了各种抗日群众组织以后,领导群众积极开展各项抗日救亡工作,农会和武委会组织男人们外出抬担架、送军粮,青救会和文教会组织青年演戏写标语,宣传参军、扩军,组织民兵操练,妇救会组织妇女识字班,给八路军做军衣军鞋、挎包、八角帽。左邻右舍数我母亲最忙,给全村各个妇女小组布置任务,分配布料,检查质量,收缴成品。她自己和我爱人还要带头傲,白天顾不上,晚上加忙工,一坐半夜,一晚熬于一灯油。有一天晚-匕,她和妇女于部们,还有我爱人张俊德,数数几分配做大衣扣子的代用品——两麻袋铜元钱,一直从头天天黑数到第二天大天亮,任务完成了,她和姐妹们还哼小戏唱哩! 奇峰塔村包括好几个目然村,山岭相阻,河涧于:\'鬲,我母亲在家乡的这块土地上,翻山越岭,涉涧瞠河,宣传组织抗日救亡,不舍昼夜。她常常饭顾不上吃,觉顾不上睡,任劳任怨,象一只勤劳的蜜蜂,飞来飞去。全村多数人家敬重我的母亲,心痛我的母亲,可也有人恨我的母亲,我有一个远房大伯,外号叫“烂脚丫子”的于云阁和他的族弟于云连就是这样的人。有一次,他威胁我母亲说: “日本人厉害得很,国民党中央军装备精良都顶不住,一上去就被打垮了,共产党八路军那几条破枪、烧火棍,能成个啥气候?还不是鸡蛋碰碌碡!你听他们的,跟着他们瞎折腾,小心你的头不知哪天掉哩I”母亲听了,并不和他论jfI!,她心里有主见着哩。 在母亲的影响、支持和鼓励下,我父亲、弟弟积极参加对敌斗争,完成支前任务;我爱人和妹妹积极参加妇救会工作,和母亲一起做军衣军鞋,事事走在前;我也先后在村里担任青救会主任、青抗先队长、文救会主任,后又到龙化县四区担任区文救会干事、区委秘书,到县里担任武装部作战般长、修枪所长等工作,以后又调到晋察冀边区第一军分区工作,之后叉随大军南下……母亲看着自己的亲人在党的教育培养下参加革命斗争,一天天进步,心里很高兴。即使在我曾经被捕、几乎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后来终于夜砸日本报国寮监狱,回到家里之后,有些亲友劝阻我说,多危险!命差点丢了,老老实实在家蹲着吧!我母亲却说: “抗日斗争正艰苦,县里正缺人哩,你赶快去吧,家里有我和你爹哩,别牵挂!”我只在家住了半个月,就返回县里继续参加抗日武装斗争。 此外,我母亲还动员、支持我二弟和三个妹丈参加革命斗争,母亲和父亲以及我爱人、妹妹在家挑起了生产和支援前线的重担。